苏笠进屋，裹挟进来一阵属于成年人的油腻烟草气。
    苏邢皱了皱眉，问：“爸，你抽烟了？”
    “太困了，抽根提神。”苏笠把三个滚轮的行李箱靠在鞋柜上，然后脱了西服外套，露出堪比百褶裙的发皱内衬。
    苏及给他倒了杯热水。
    久旱逢甘霖，苏笠灌酒一样一口气让那杯底曝于空气。
    喝饱了，他扯了扯领口，打了个饱嗝，又添了个哈欠。
    “你们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苏笠语调有些发焉。
    苏邢紧张地看向苏及，后者正在给苏笠添水，半垂着眼眸说：“苏邢要做手抄报，帮他画到现在。”
    “对，”苏邢接上话，“爸，你不知道我画的可好看了呢。”
    苏笠困得睁不开眼，想来一根烟。他摸了摸口袋，想到钱夏兰不让他在家抽，只好攥了把烟盒，烦躁地说：“拿来我看看。”
    才刚编织好的围栏就要被无情的刀枪刺破了吗？苏邢躲到苏及身后，不知所措地戳了戳他的腰椎骨。
    苏及回屋去了。
    苏邢跟着后面进去。
    他看到他哥像变魔术一样从书包里摸出来一张绚烂的彩报。
    苏邢惊了：“操，老哥，你真行。”
    抽过来那张手抄报，苏邢眼前一亮。彩笔填图的地方细腻有型，整个画面不花哨，也不寡淡，构图不足以惊艳，但足够舒服。
    好像艺术生出来做了一份兼职。
    苏及把及字抹掉，改成了邢。
    苏邢动了坏心思：“哥，你干脆把这份给我了吧，反正我们早晚也要做。”
    苏及把手抄报递给苏邢，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拿给爸看。看完还给我。”
    苏邢嘀咕了声小家子气，然后攥着优生的手抄报，去他爹面前炫自己的耀。
    苏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冲着垃圾筐擤了把鼻涕，用带着泛黄脓水的粗硕手指接过来那张手抄报：“吆，画的这么好。真是，你妈当初就该听我的，学什么架子鼓，咱就该学画画，白瞎了这天赋了。”
    苏邢听着，嘿嘿嘿嘿地笑。
    草草地扫了两眼，苏笠没认出来这是苏及的笔迹，实际上他连苏邢写的字有多么尖嘴猴腮都不知道。
    就算是抛给他三人份的作业让他挑哪个是他儿子的，他挑完了翻到第一面看姓名才知道，原来这里面压根就没有那俩人的作业。
    常年在外开车，他能给这两个人的陪伴实在是寥寥无几。
    今天从天津赶回来，苏笠早已经是累入骨髓，他打着瞌睡，让苏及苏邢快睡觉。
    然后他脚步轻晃地回屋，也不脱衣服，倒床就睡。
    小时候看着爸爸可以出差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可以走遍世间大江南北、脚步遍及四方，苏邢就很羡慕。
    长大一点儿了，知道他爹原来不过就是个给老板开车的专人司机，苏邢就不羡慕了。还有点嫌弃。
    他爸的职业跟他性格一个样，闷头子，没亮点，除却唯诺，还带着令人的闻之作呕的恶臭尾气。
    在苏邢的印象里，苏笠平时是不太爱说话的，但钱夏兰不在的时候，话就会多一些。
    正因为不爱说话这一点，过年回老家，他外公总说苏及这孩子可真随他爸，沉稳，又踏实。
    苏邢每回都反嘴说哪儿像了，但他一说话钱夏兰就亮出来两颗大眼珠子去瞪他，喝令他在老家里安静点儿。
    没说出口的话，苏邢就只能在心里独自嘀咕：哥和爸才不像，一点都不像。如果说他爸是一只温顺的金毛田园犬，那他哥就是一只沉默的獠牙野狼。
    哦对，他外公还不知道苏及是领来的。
    也难怪他会觉得那俩人像。
    毕竟眼前被蒙上了一层名叫血脉亲情的虚假纱网。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呢？爷爷奶奶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单单瞒着这个钱老头呢？
    苏邢头上受了伤，他觉得想这个问题实在是费脑子，对伤口不好，于是果断地把这个难题扔给别人去想。
    他发短信给王洺，让他帮自己想想这是为什么。
    王洺骂他傻叉。
    看到王胖子也没睡，苏邢零星琐碎的睡意瞬间消散，他回：你他妈是天才，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
    王洺回他：你傻啊你，一个人憋着想屁啊，直接问你爸不就行了
    苏邢盯着屏幕想了会，给死胖子发了三个字，有道理。
    然后又发了俩字，睡了。
    他钻进被子里，关上灯，安安稳稳地躺好。
    手机显示王洺又发来两条短信，一条是傻叉，一条是睡前别忘了给你胖哥我磕个头。苏邢不想回，翻了个白眼又翻了个身，把还敞着屏幕的手机遗弃在了忱边。
    他才不是傻叉。他问过苏笠。
    但苏笠说，你别管，这事知道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