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云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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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也不多言,随小宫女前去偏殿换下湿透的衣服,掌事的姑姑姓骆,大约三十四五的年龄,她寻了一套宫女服饰帮我换上,“请小主将就,奴婢已经吩咐宫女取回小主的衣物,请小主耐心等待。”见我换好衣服自屏风后出来,不禁啧啧赞道,“奴婢在宫中服侍贵人二十年,这世上怕只有圣宗时的贵太妃容貌才情能与小主相比了。”
我温和地看她一眼,正色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瑶妃娘娘明艳绝伦,岂是我等可以比拟一二的?”她便不再言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只吩咐了小宫女替我去宫外红袖手中取衣物。
我趁换衣之际看了看烫伤的小腿,所幸并不十分严重,只火辣辣地痛,心想回驿馆后上点膏药便好了,也不甚在意。
百无聊赖地坐在偏殿中,长长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紫檀木的五蝠祥云桌面,在空旷的偏殿中发出现钝钝的声响,嘴角噙一抹清浅的笑,今日留玉阁中的一举一动,只怕早有太监宫女告诉了瑶妃吧,我的衣服,必是要在大选结束后才会被送来了。
不由有些后悔,早晨只用了半碗粳米粥,此刻已是午时,略觉得有些饿了,想想此时殿外应该无人,便悄悄地走了出去。
“你是谁?中和殿是宫中重地,岂是你这小小宫女可以随便出入的!”一声清斥自身后传来,声音娇憨,却是故作凶狠。
我先是一惊,既而镇定地转身,殿门前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倚门而立,穿一身火红的骑装,臂上缠着一根马鞭,梳着双寰垂髻,髻后缀一支红色鹤羽,越发衬得她天真可爱,整个人一团喜气。她见我转身,惊了半晌,笑着叫了一声“神仙姐姐”,我哭笑不得,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上前行了一礼,“见过清阳公主。”
“你怎么知道孤是清阳?”她偏着头,好奇地问。
我笃定地道,“若不是清阳公主,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一身红衣,一杆马鞭随意出入禁宫且不受阻拦?”
“你是皇兄的妃子吗?宫里没有这么美的宫女。”她得意地扬眉,笑靥如花,“孤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吗?”
我摇摇头,见她失望地低下头,方收起逗她的心思,道,“我叫凌初云,是这届待选的秀女。”“好,以后你可以叫孤清儿,母后就是这么叫我的。”她顿了顿,指着大殿上正中几上的点心问我,“云姐姐,你是不是饿了?”
我微迥,赧然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轻松,不必整天以假面具示人,也不必随时担心会有人陷害。
“孤也觉得饿了。”她明亮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冲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儿没有人呢!”
她拉着我走了过去,从均窑百花青螺碟中拿起一块小巧的宫点给我,自己方才另拿了一块,吃得甚是香甜。
清阳大概不是第一次偷吃了,她只在每个碟子里取一两块,然后将盘中剩余的点心稍稍挪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做完了这一切,她拉着我走出中和殿,才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喘了一大口气,道,“好险!”顿了顿,她扳着手指,正正经经地道,“我出来很久啦,再不回去,皇阿奶会着急的,云姐姐,下次再陪清儿玩好不好?宫里除了皇帝哥哥、皇阿奶和苏嬷嬷,都没有人愿意陪孤玩呢!”
“好!”我颔首应允,心里确实怜惜这个自幼丧母的小公主。她蹦蹦跳跳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成扇形在嘴边张开,用口语向我示意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我指指中和殿,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着点头,直到目送那火红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回了偏殿。
华灯初上时,才有宫女将我的衣物取来,我也不多言,转入屏风后换上,是一件纯白璎珞纱衣,刚整理妥贴,便听见有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夜,“主子,您既然累了,便在这偏殿歇会儿吧!”声音却是熟悉的,是白日所见的李江。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隐隐猜到了他口中的主子是何许人,实是不愿太过引人注目,不禁慌乱地看了一眼骆姑姑,她显然会意,镇定地看一眼四周,拉着我向偏殿后门走去。匆忙间,我记起贴身丝帕在换衣时留在了殿中,是九年前绣得的爱物,月白蝉翼纱上几枝碧桃艳极怒放,当年一夜不眠不休绣好丝帕,第二日清晨赶往桃园时,已是“落地桃花香如故,回首不见惜花人”了。
“谁?”许是四周太过静谧,许是过于突兀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大殿内过于清晰,李江的声音划破寂寂长夜,直直刺入我心间,“谁在那儿?”
不由自主地回头,明黄色的衣饰在灯火辉映下格外刺目,灼痛我的双眼,我心中纷乱繁绪,只跟着骆姑姑,奔入沉沉月色笼罩下的永巷之中……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已经不能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回驿馆的马车上,我挑帘回望,夜色下的紫禁城琼殿琳宫,飞檐卷翘,繁华如斯,如一场令人沉溺的迷梦。
我轻轻地将头靠在车厢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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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有恩旨下来,册封我为正五品云嫔。仿佛那日在留玉阁中的种种都仿若云烟,不曾发生过。虽在意料之内,但不得不震惊。按大燮祖制,新晋秀女册封只能在正五品以下,正式侍寝后方可晋封一级。
萧逸竟对一个未曾谋面的秀女破格晋封,这也算是告知了我的入宫将面对的是什么吧!
自从接到圣旨后,父王房中的灯一直是彻夜未熄,我知他不忍,可这条路既是我自己选择,我就一定会走下去。
按例新晋的小主都会接受宫中教引姑姑半月的教习,然后择吉日纳入宫中。教我的,正是宫中的骆姑姑。
驿馆内的男性仆役全部撤了出去,只留下一干侍女和粗使婢女。我虽是低等的嫔,却也算是皇帝的女人,正正经经的小主了,驿馆内外全用了蓝色围障与外界隔开,更有一队羽林军护卫,绿芜数次向我抱怨连她出门都得受到重重盘察。
我断了一切念头,每日除了隔帘向父王晨昏定省外,只专心学习宫中礼仪。骆姑姑常称赞我天资聪颖,许多礼节一教即会,因此,我与她也多出许多闲聊的时间。偶尔的交谈中,她也会略略透露一些宫中的情形。
当今皇后比皇帝小两岁,很是端庄贤淑,是左相慕天淮之女,虽不甚得宠,但萧逸待她一向敬重。后宫居于高位的人并不多,四妃与从一品夫人之位至今空闲,从二品妃位只有瑶妃卞如月,璟妃慕容宁兰,九嫔也只有南宫昭仪和杜修媛,贵嫔以下的小主更是寥寥无几。
论容宠,瑶妃倒真是宠冠六宫,无人能及的。
这次新晋的小主有十几位,雪鸿被封为正六品辰贵人,位份仅次于我,沈氏被封为从六品美人,余者都在我们之下。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四月十七日,三日后,便是我入宫的日子。
这日清晨,我躺在塌上,只道是头疼得厉害,骆姑姑便急着去请太医。
红袖从妆台下取出一张药方,道,“小姐这是经年落下的病根,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还是六诏的大夫开的方子见效些。”
骆姑姑不疑有他,忙吩咐了府外的护卫前去配药,又替我掖了掖被角,笑道,“小主好生休息,奴婢去厨房看药。”
我忙以目向绿芜示意,绿芜机警,上前扶住她,“这些粗活不劳姑姑费心,小姐的药向来都是奴婢看着的,也妥协些,我家王爷请姑姑前去问话呢!”
自从我被册封以来,即使是父王见了我,也是要行跪拜礼的,我每每不忍,但天家规矩森严,不得违背。索性不再见他。不过父王每日是必向骆姑姑询问我的近况的。
绿芜如此借口,倒也冠冕堂皇,骆姑姑点头,又嘱咐了我许多,方才去了。
红袖掩上门,我从塌上缓缓坐起,刚才的满脸病容已丝毫不见。绿芜出去了一会,怀揣着个小布包回来,里面正是几种寻常的草药。
我披衣起身,问道,“可有人看到?”
她摇头,自信满满,“该支开的我都支开了,自是无事的,小姐只管宽心!”
悬了半天的心渐渐平复,我对绿芜道,“你帮我守好轩门,只说我服了药睡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红袖从床底取出一个玉钵,利落地将草药倒入玉钵之中研碎,担忧道,“小姐这是何意,既入了宫,反而百计避宠?”
我将研碎的药草兑上几种药剂,和上水制成龙眼核般大小的药丸,漫不经心地道,“如今我还未入宫便已成众矢之的,想必已有人视我为心腹大患,我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
“是。”红袖手下动作加快,“只可惜小姐不是男儿身,不然定是大燮的将才呢!”
我笑,“连你也来打趣我。”
“红袖不敢!”她佯装惶恐,退后几步,躬身行了一礼,自己掌不住“扑哧”一笑,随即敛了笑容,“小姐服用这药,该不会伤了身子罢?”
我略带得意地扬扬手中的药丸,“我可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药用了也只是表面上使人生病,我用药很小心份量的,你就放心吧。”
“只是小姐未免太委屈了!”她放下玉锤,低叹一声。
我手中动作一顿,笑道,“比起从前,皇宫里应该算是安全的!”笑容里渐渐带上了几分苦涩,“这些年,若不是容嬷嬷处处提防,小心保护,我只怕早就随娘去了!”
“大夫虽说夫人是因忧心过度而积郁成疾,可谁又能想到夫人是……”红袖悲愤不已,音调渐渐高了上去,我忙去捂她的嘴,眼中却落下泪来。
我看着她,一字字地道,“这事只有你我与容嬷嬷知道,红袖,我一定会报仇!”
“小姐一向孝顺。”她突兀道,神色平静。
我勉强牵动嘴角,笑容苦涩,心中杂乱纷纭,红袖,她是知道一切的。
我是凌家的子孙,一个孝字,便注定了我的一生。
“谨慎些,总是好的。”我避重就轻,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况且现在,我若得宠,于父王更是不利。”
“小姐……”她轻轻叹息,“无论如何,红袖总是跟着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