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嘉禾此刻腰快折了，跟在艾平达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艾先生，标准的普通话，非常动听。一直走到娱乐城外，艾平达才说到，“把我的车开出来。”
    禾嘉禾连忙拦住要去开车的工作人员，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塞到艾平达手里，赔笑道，“真得很抱歉，为表歉意，这辆车就算送给艾先生的一份薄礼。”
    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稳当停在我们面前，崭新发亮。艾平达一点都不客气，点点头，“你叫人把那辆车开到英兰山去。哦，还有，明天千万别迟到。”
    禾嘉禾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并且亡羊无法补牢，瞄准我，凑到我面前又搓手又跺脚，那样子别提多急了。“抱歉，真得非常抱歉，还希望二位能原谅我——”
    我可能是见不得人对我卑躬屈膝一脸谄笑，有点头晕，胡乱张望了一下，在艾平达的催促下上了这辆新车。车子飞了出去，像一枚红色的子弹。
    车子在向反方向开，艾平达说道，“瞧，车子回来了。过几天被砸坏了还有人送。”
    “你明明在意的不是这一辆车子，我知道你有钱也很有面子。”
    “……我之前只跟他们的父辈打交道，如果今晚招待我们的是他父亲，是绝对不敢有一点怠慢的。”艾平达眯眯眼，“我不太想欺负他们。”
    “如果知道你这么这么厉害，我就该早点傍着你少受点苦。”
    “哈哈，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我决然不会要你，真是太多了。”
    我们俩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你说我有什么吸引人的特质？相貌不过一张皮囊外相迟早会有一天衰老变形，但我并不一个绝对坚强的人，也并不是一个绝对纯美善良的人。普通人，我就是个普通人。
    车子停在北郊的一个加油站前，艾平达按按喇叭，打着大灯晃了两下，很快，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我有点惊喜，是钟秦。他走到我这边的车窗前，探着脑袋说道，“下午练习赛可是赢了。你们没来看真可惜。”
    “你先上车吧。”
    “怜生，你跟我坐到后面来，前边不安全。”
    得到艾平达的首肯，我照办了。钟秦一上车就滔滔不绝围绕一个中心主题演讲，我听得乏味，打断他，“赢了就赢了，你和崔晓凉两人庆祝就是了。”
    钟秦高涨的情绪立刻矮下来，不开口了。艾平达笑道，“你看女人的眼光真是出奇的差，她下午没去吧！”
    “晓凉有事儿……”
    我心里总是很不甘心看着一个优秀的男人为那样的女人暗自神伤，但我不能做什么，我望着窗外渐渐远离灯光的夜色，倦了，真的非常疲倦。
    车子来到了上回我跟随林轩去过的别墅园，艾平达停车的时候，我和钟秦肩并肩站在门口。沉默了几秒钟，他问道，“禾嘉禾没做什么吧。”
    “有艾平达在谁敢轻举妄动？”
    “这都是被逼的。”钟秦说道，“总有些人自认为了不起，真没办法。”
    “你指的是谁？”
    “李江鹏啊！还有谁。”
    “我记得你曾说他爸出息了，没人能治得了他。”
    “还真是这样。”钟秦嘻嘻一笑，“治得了他爸，治不了他！你跟他来点有水平的较量他没那本事，玩阴险的我们又不擅长，那些家伙没一点长远目光，智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跟他们认真斗能气死你。好比说吧，我警告李江鹏别再找你麻烦，他会认为钟秦能把他怎么样？难不成找人把他办了！大不了他也纠集一帮人大家火拼呗。可我的意思是，我要收拾你就是从你们家根基上开始，你爸要是下马出了问题，看你狂到什么时候。简单来讲，我们文明，他们野蛮，真难沟通。”
    这个世界还真复杂。我模模糊糊明白了，不能以暴治暴，这是他们的原则。
    “禾嘉禾和李江鹏是一伙的？”
    “基本上能这么说了。”
    “进屋去吧，饿了没？打电话订餐。”艾平达很大方当着钟秦的面揽住我的肩膀，掏出钥匙给他，“你们两个晚上快点睡觉，明早我送。”
    钟秦疑惑地瞥了眼我们，嘴唇抖了抖却没有问出口。屋里没人，但非常整洁干净，艾平达躺在沙发上给这个园区的中心服务站打电话定了一点饭菜，然后先去洗澡了。我在电视前站了一会儿，钟秦悄无声息靠过来，学着艾平达的样子把手搭在我肩上。
    “你干吗，拿下去。”
    “……你刚才不吼他现在却来凶我？”
    “哎，你无聊不。”我甩掉他的胳膊，坐在沙发上等夜宵送来。不知道钟秦在生什么气（其实是在吃醋？），我没力气理他了。
    “我们是哥们儿，我搂搂你难道还不行？”
    “你是小孩儿吗！跟我装傻，你想跟他比什么？！”
    “告诉你，我们从小只要一个人有的东西另外一个人也绝对有。”
    我此刻嘴巴太快，开口便是，“那爱人总不能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吧。”
    几乎在一句话结束的同时，我的脸色立刻菜了。钟秦也一样，我马上侧过脸去避开壁灯的照耀，我心里怦怦直响全身也以同样的频率颤抖起来。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把秘密泄露给第三方了。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大量冒虚汗，我心虚了。像是背着人搞破鞋被抓着了那般，害怕，又有点羞耻的高兴。
    气氛越来越僵持，钟秦快把我盯出毛病了，为了让我自己好过点，我连忙起身要去别的地方，钟秦比我反应还快，我屁股还没离开沙发，他就箭步窜上前，挡在我面前，一字一顿，“没错，就是那样。”
    我觉得可笑，讥讽道，“那好，你把崔晓凉分一半给艾平达。”
    “那你是不是也分一半给我？！”
    “别开玩笑了！”
    “谁在跟你开玩笑？”
    “好，好，我错了，我刚才胡言乱语，真抱歉，麻烦钟少爷让个道儿我去倒杯热水。”
    钟秦一把按住我的肩膀，腿一横，挡住了我脚步，然后手很用力捏着，阴翳的脸低了下来，我气息不稳，想立刻从他的身影下走开，不，是逃走。
    “同性恋。你是，他不是。”
    我几乎有点愤恨了，“那你呢？”
    这时，门铃叮咚响了。我晃了下神，推开钟秦的手去开门，在菜单上签字时，手在抖，我提着食盒，甚至不敢转过身去。我诧异自己过激的表现，我到底在干什么！
    “送来了？哎——钟秦你不吃点？”
    钟秦见艾平达从浴室走出来，大步跨上楼，“不了，晚安。”
    艾平达走过来，问道，“你欺负他啦！”
    我苦笑一下，“怎么没人关心我是不是给人欺负了。”
    艾平达摸摸我的脸，坐到我身旁，又侧过身来亲我的耳朵，笑道，“他太单纯，而你不。”
    单纯……有多少人这么说过了？
    “我有那么坏？”
    “不是你坏，是他太好。”艾平达说道，“钟秦，有时候傻到家了。”
    无论晚上想多少事儿我都不会失眠。我总是可以很快沉浸入梦，我妈是永远的主角。后来我结识了一个心理专家，他说我有受虐倾向，我把他赶出了门。我一点都不喜欢被人伤害的感觉，可我为什么总是梦到我妈？
    半夜，我的手机响了老半天。我还以为天亮了，心想这时间过得真快。来电是黄任，这小子和我冷战了一段时间，虽然现在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但他总是不满意我不参与他宏伟正义？的杀人计划，他说我不像个男子汉，无所谓，只要我是个男人就行了。
    “喂，你以为现在几点啊！”3：32，我气死了。
    “怜生，怜生，出事儿了，黄任他出事儿了——”竟然是席敏的声音，她仿佛惊魂未定说话断断续续，紧接而来的是哭声，抽泣声。她身边嘈杂极了，我不得不竖着耳朵听她在说什么。
    “黄任，大姐出事儿了——”
    “你别急，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
    “童子巷……对不起，对不起，童子巷。”我仿佛能看到席敏因为惊吓过度缩成一团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现在没事吧，你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他们，被人带走了，他们把人带走了。”
    “好，你在童子巷等我，我马上就去。”
    “你快来，我怕死了，快来——”
    我赶忙穿上衣服往外奔，还没有下楼梯，钟秦的门突然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一团。缓慢的，他的脸才显山露水从黑暗中凹凸出来。他黝黑的眼睛总能精确定位我的方向，问道，“你去哪儿？”
    “我有事儿出去一趟，早上回不来就别等我了，你跟艾平达说一声——”我说着转头就往楼下跳。
    钟秦快步跟上来，在楼梯上拉住我问道，“是不是林轩又找你？”
    “不是，李老板出事了，你快别耽误我时间。”我甩胳膊希望他放手，我现在担心死席敏了，没功夫解释。
    “噢，怎么不去找艾平达？”
    “你说什么呢！”
    “你傍上他了，无论谁出事儿他都能给你摆平，去叫他起来啊！管你什么李老板王老板生老板死老板他都能帮你救。”此刻钟秦那一张醋脸简直让我的肺都气炸了，尖酸刻薄太具侮辱性的话让我怒火噌地冒出来。
    “你给我闭嘴——”
    “你是不是见个男人都能靠？林轩，裴曦，现在又找上艾平达了？你可真有本事！”
    “你他妈的快给我闭嘴！”我使劲儿推开钟秦，结果自己往后一倒，没有踩稳，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我心里疼，这样的屈辱，让我直接疼到了心里。
    没滚了几个台阶，电视里那都是假的，要想从头滚到尾大概还需要些技巧。我一脚勾住楼梯扶手下方的栏杆，整个人坐在楼梯坎儿上，浑身硌得疼。钟秦呆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惨剧这样发生连一点应有的表现都没有，比方说大喊着我的名字扑上来，或者惊叫一下，都没有，他有时候就像一块石头。
    “哎哟，你大爷的，我要是死了你肯定最高兴！”我颤巍巍立起双腿，大声骂，也不怕吵醒了艾平达，“你他妈的要是睡不着就下来给我开车，tnnd我一分钱都不付！”
    钟秦不吭声，我以为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但直到我们上了车，直到车子狂奔向童子巷，他都耷拉着脑袋缄默不语。他犯了失语症，也许连他自己都太震惊，他开始反思我在他心目里的地位就是从这一件事情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