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商府近日一直笼罩在很恐怖的气氛中。
    所有人做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惹恼了忽然性情大变的商大少爷。
    不知为何，虽然严肃寡言但待人处事还算公正的商翔宇忽然变得暴躁易怒，伺候他的小厮已经被吓跑了好十几个。他们无不都是战战兢兢地走进去，面无血色地被抬出来，没人能够在商翔宇手下待上一天，胆子小的甚至被那双阴郁的利眼一扫就吓得直发抖。
    因为没有人伺候得了，加上离舟城商行又出了问题，商翔宇的耐性下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点，看不得别人有一点失误。
    连常年在其手下工作的管事们也开始受不了了。
    “呜呜。。。”一抹臃肿的黄色身影掩面夺门而出。
    守在书房门口的管家看着那五十多岁的林管事消失在翔宇阁长廊拐角，额头上冷汗黑线交杂。
    少爷最近是怎么了？很有责任感的管家担忧又烦恼，从没看过主子这般失常！即使是当年老爷夫人偷偷抛下三位少爷离家出走，大少爷也只是气了几天就扛起了商家，事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虽然向各地商行下了不给予老爷夫人经济方面的支持。。。
    连神经最大条的林管事也会做出这般失态的表现，看来大少爷真的有问题啊！身为一名出色的管家，怎么可以视主子烦恼而不顾呢？他一定搞清楚并解决主子的烦恼！
    管家握着拳头双眼散发出熊熊燃烧的热血之光。
    首先，他要解决大少爷的小厮问题！
    只是，管家才这么一想，斗志昂扬的肩膀立刻就萎靡了下来。
    府里的男仆几乎都已经出局了。。。还有几个已经辞工。。。现在还在拜托牙行找替补。。。。。。
    不怕！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只是上天对我这个出色的管家的考验！
    想想，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人没试过。。。咦，上次李大的弟弟做得不是不错么？找他不就行了？！我真是个天才！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够难住我这个出色的模范管家！哈哈！
    。。。。。。
    站在那扇红楠木门的前面。君若明迟疑着，抬起的手不知道要不要敲下去。
    自从几天前那次不愉快的事件后，他便没有见过商翔宇，自己下意识地躲开任何可以碰见商翔宇的场合，而对方似乎也与自己一样的想法，没有再来找过他，但却让那些管事到畅茗园来找自己商讨商行的事情。
    就好像有一道透明的隔膜降在两人之间。
    说不恐惧是骗人的，在商翔宇的手伸过来的事后，他的确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
    他开始思考自己对于商翔宇的意义，为什么自己竟会让商翔宇产生了杀意？
    他该怎么面对一个曾经向杀死自己的人？
    可是，连续六天的思考，并没有让他得到一个完全合理的答案。
    君若明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怕什么？他是君若明，什么事情没遇到过？何必让自己沦落到惧怕一个理论上已经连骨灰都没有的老古董？
    没什么事情好担心的，只要他够谨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而且商翔宇也没有那个让他烦恼的资格，他没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陷入僵局。
    沉重的心顿时豁然开朗，君若明换上属于李小三的温驯神情，伸手，推开了门——
    淡淡的宁神香幽幽地窜进鼻间，昏暗的房间显得很阴深，静静地，什么声音也没有。
    君若明走进去，手里端着盆热水。
    撩起隔开寝室与外间的垂帐，那大床的纱帐还紧紧地闭着，好像里面的人还在睡梦中，但君若明却知道商翔宇已经醒过来了。
    放下铜盆，他走到床边，轻轻唤了一声“大少爷”。
    里面没有回应。
    君若明轻轻撩起纱帐，与一双深邃的黑眸直接对上。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望着。
    别过脸，君若明淡淡说道：“大少爷，请让小的伺候您起床更衣吧。”
    商翔宇没有说话，只是如往常般让君若明为自己洗脸、更衣、穿靴。。。他坐在铜镜前，君若明站在他身后，安静地为他束发，戴冠。
    捻起金缕带将之垂在商翔宇的胸前，君若明的指尖无意间轻轻地划过那张俊朗的脸。
    商翔宇一震，猛地抓住君若明的手指，握得很大力，好像要把君若明的手指拧碎一样。
    君若明皱起眉，但还是忍着疼，没有抽回手指。
    两人之间似乎自认识以来就总是出现这样静谧的对峙。
    “大少爷，请放开小的吧。”君若明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商翔宇叹息的回答。
    “去怡然厅。”
    手被轻轻地放开，已经红肿了。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一对主仆。
    只是一对主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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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佰绛国八月的节日很多，而且都是会举行很隆重的庆典。月节才过了没多久，另一个重要节日就来临了。
    这次是祈愿节，佰绛国国君也会在这一天到神庙为黎民祈福，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民间则是祭拜先祖、办灯会与放河灯。
    临江城的花灯会历年来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不少外地人也会专程来赏灯。
    这个时候也是商贩们大赚一笔的好时机，小贩们早早地便占好了摊位，商铺也高高挂起了特色花灯吸引顾客。
    商府的商行也不例外，在这个与情人节有些相似的节日，首饰香粉等女儿家用品总是特别热销，才过正午，很多店已经补了几次货。
    一大早，商家三兄弟便聚在一块，来到了供奉着商家先祖的祠堂。三兄弟都穿上了佰绛国祭祀用的祭袍，白衣黑领，宽大的长袖，头顶四方平定巾，浪荡如商释武这么一番穿着，也显得很是严肃正经。
    先是长男商翔宇执香上前叩拜，敬酒，献礼，念祷文，再与众人再行叩拜，再献，接着由城里的祭师主持进行最后献礼，献上祭品，饮福，众人饮福。。。
    祭祀的过程是漫长而又枯燥的，而如君若明这样只能在祠堂外跪着苦等的人更是如此。好不容易等到祭祀完毕，他的脚已经麻痹了。
    商氏兄弟率先走了出去，跪着的下人们才可以站起来，收拾祠堂后才可以回府。
    “啊。。。”君若明刚站起来，就立刻双脚一软倒了下去。
    幸好，有人及时地拉了他一把，君若明抬头一看，竟然是商展云！
    他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他不解地想。
    “能站起来吗？”商展云关心地问，双手紧紧地扶着。
    “嗯。。。谢谢二少爷。”君若明点头，挣开了商展云的手，但随即又站不稳地要瘫下去。
    商展云再次扶住了他，笑道：“我扶你到那边先坐一下吧。”
    君若明也不好拒绝，便随着商展云在祠堂边一棵榕树下面的石椅上坐下，他揉着发麻的脚，很不舒服地皱着眉。
    “让我来吧。”商展云在一旁忽然说道，直接在君若明身前单脚跪下，轻轻握住君若明的右脚，将手贴在小腿下面。
    一股热乎乎的暖意从小腿与商展云的手掌贴合的地方散发开来，好像打通全身血管一样，每到一处麻痹的感觉就渐渐减少直至消失，君若明看着商展云，心想这肯定是传说中的内力了。
    放下手，商展云勾起一抹笑，问道：“好点了吗？”
    “嗯。”动了一下双脚，君若明点头。“二少爷，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商展云解释道，站了起来。
    “喔。”
    君若明也站了起来，动动手脚，看着商展云说：“谢谢。”
    “不用，小三，你。。。今晚有事吗？”商展云忽然问。
    “唔，没事。”有些不解地回答。
    “今夜，临江城将举行花灯会，我想邀你同往，可以吗？”
    君若明愣了，心中更困惑。这种邀请对女人发出更合适吧？为什么要找他一个大男人去看花灯啊？
    似乎看出了君若明的想法，商展云笑着续道：“花灯会也不一定只有赏灯，还可以猜灯谜、看杂耍，甚是有趣，我本想一人前往，又觉得独乐无趣，所以想找一人与我同去，恰巧春儿今夜与人有约。。。你也不必勉强，顺心即可。”
    轻柔温和的语气，听着十分舒服，让人不忍拒绝。
    君若明也有些心动，毕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快半年了，却一直待在商府没有机会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现下商展云相邀，正好给了他好好欣赏一番的机会。
    “只是。。。大少爷那边。。。”君若明佯装为难地皱眉，他可没忘记商翔宇是个多么难缠的独裁者。
    “大哥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与大哥商量。”商展云面露喜色，安抚地说。
    “那，就拜托二少爷了。”
    相约了碰面的时间地点，两人便进入祠堂，管家也不敢叫商展云做事，于是站在商展云旁边的君若明也荣幸地免除了劳力活动。等到午膳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怡然厅。
    看到两人亲密的模样，在座的人都愣了一下，商翔宇脸色更是阴沉，沉声喝道：“小三，你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君若明收到商翔宇莫名的怒气，心里也不快了，难道商大少爷忘记自己只是低下的仆人吗？还是故意找碴？
    “大哥，小三刚才在祠堂帮忙。”商展云开口为君若明解了围，又说：“他才做完了事情，又没用膳，不如先让他回去休息一下吧？”
    善意的话在商翔宇听来却是掩饰的辩解，眸一沉正想发作，但看到君若明有些疲惫的脸色，还是忍了下来，硬声道：“看在二少爷为你说话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先下去休息吧，不用你伺候了。”
    “那真是多谢大少爷了。”君若明皮笑肉不笑地作揖，转头就走。
    商翔宇的脸色更阴沉了。
    “商大哥，您这小厮。。。您着实也太宽容了。”坐在桌边的梅玉娘婉转地说道。
    “对啊，大哥，小三也实在是太放肆了，你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商释武也不悦地说，虽然兄长疼爱李小三，但实在是过火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兄长脸色看！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真要爬到商家大少爷的头顶去了！
    “用膳！”
    冷眼一扫，众人便乖乖地闭上了嘴。眼神掠过低头吃饭的两人，再望向还站着的商展云，后者也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自己。
    商展云看到兄长扫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商翔宇也收回了视线。
    但两人的心境却掀起狂潮大浪。
    方才，他们很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眼神中隐藏的东西——
    那是。。。挑衅。
    。。。。。。
    华灯初上，洗过澡，君若明换上了李小三藏着的比较正式的长袍，再将长发梳成发髻，戴上幅巾，俨然一少年书生，多了几分文雅之气。
    当等候在后门的商展云看到君若明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怎么，很怪吗？”君若明笑着拉拉自己的宽袖。
    “不，只是没想到你穿起来这般好看。”商展云笑出声来，欣赏的目光慢慢地打量着。
    “二少爷缪赞了。”君若明假咳两声，故意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拱手作揖。
    目光对上，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走吧，让我好好看看这临江灯会！”君若明笑道。
    商展云点头，笑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