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锋今年已有三十八岁，平时少年皇子们都被养在西宫，除非是召见，大的场合或是他主动过来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我见他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但每一次见他，我似乎都发现，他比上一次愈加沉默。
    不是说话少，而是从灵魂深处滋生蔓延的一种沉默。
    和往年一样，赵锋寥寥几句，无非父慈子孝天伦之乐之类的场面话，而后家宴正式开始。
    一面是美酒佳肴，一面是歌舞表演。
    前者这几年在皇宫里，该见识的都见识个差不多了。歌舞是贵妃柳眉儿亲自编排，据说费了不少心劲。
    我一面装作醉心于场中歌舞，一面不经意地看着正坐在上面的帝王。
    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既然我和赵锐都能得到一点风声，这个帝王肯定也知道吧。隐藏在明面上的歌舞升平，和乐融融后面，不知暗藏着多少诡计祸心。
    这样的场面，三十八岁的帝王一定见过无数场了。难道这就是他这些年来逐渐沉默的原因么。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随即被我否定，我觉得不是，应该是更深层的原因。
    近几年来，他的表情越发沉寂，做事却依旧爽利果断。朝廷上各方势力汇聚，争斗不休，却多年来相互之间保持着良好的平衡。不能不说，赵锋确是一个深谙帝王之术制衡之策的皇帝。
    歌舞过半的时候，二皇子的生母贵妃宋采萍向着一直在说笑逗乐，长袖善舞的柳眉儿道：“妹妹果然不愧是才艺见识过人，这歌舞果然精彩。”
    柳眉儿挑眉娇笑：“姐姐谬赞了。”
    说实话其实我满欣赏柳眉儿的这种娇蛮美女的，如果我不知道刺杀我的人里有一半是她那边派过来的话，我会更欣赏她。
    柳眉儿不掩得意之色，扭动小蛮腰向皇帝娇滴滴地说道：“皇上，臣妾还特别准备了一个节目哦。琚儿也有帮忙。”
    “哦？”皇帝微微抬高了语调，斜眼看向赵琚。
    见皇帝有兴趣，柳眉儿愈发得意，她几乎是不经意地扫过一眼其他嫔妃，特别是皇后苏诚诚。
    皇后依旧一脸平静，波澜不兴。
    哼，我不由心下暗笑。
    这么多年来，柳眉儿一直肖想着后宫之主的位子，可是一直没有成功。虽然借着柳家的权势，她在宫中已然地位超然，隐隐有取代皇后的趋势，可毕竟不是正主。她心里肯定是很怨恨的吧。
    从我这边来看，刺客频频光顾，可以猜想，姐姐那边更是暗箭明枪往来不断吧。
    幸好没有真正伤害到姐姐。所以，今天我决定只作看客。
    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哼，我不禁舔舔嘴唇。
    那厢里赵琚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答道：“母妃为庆祝父皇今日生辰，特地准备了一个特别的节目，儿臣不才，也想借着聊表孝心。请准许儿臣下去换了衣裳再上来。”
    皇帝应允，赵琚自去换衣。
    宋采萍见众人都好奇等候，招呼道：“柳妹真是有心。对了，听说静妃妹妹也准备了一点东西。”
    静妃是六皇子赵珏的生母，原是慈宜太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静妃款款起身，行礼后禀道：“臣妾做了一点长生酥，比往年多加了一点口味。想着给皇上和各位尝尝，图个吉利。”说着，旁边一溜宫女托着荷叶边玉白瓷小碟鱼贯而入，碟上各色长生酥在莹润的瓷色衬托下越发令人垂涎欲滴。
    其实这个世界的长生酥就相当于我前世里的生日蛋糕。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不过是加了花生等坚果烤制出来的点心罢了。可是，静妃今年所制的长生酥各种颜色都有，估计是加了其他材料吧，毕竟这个世界没听说有用食物色素的。
    我向来不喜甜食，但又不能不吃，只得拿起一个绿色的酥饼，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块在嘴里，舌尖尝到那甜香的味道，不觉有点恶心，于是借着喝酒将酥饼吐在酒杯里。
    这会儿，柳贵妃准备的特别节目已经开始。
    八个粉衣女子，轻纱遮面，在场中围作一圈，每人手中都擒着一朵白莲。音乐轻起，八名舞者身姿曼妙，时而拢作一团，时而旋步四散，衣袂翻飞，莲香四溢，美不胜收。
    在八名舞者再次拢在一团，分开之时，从舞者中间神奇地又出现了两名手持长纱的舞者。
    乐声加快，新出现的两名舞者随鼓点节奏舞动长纱，鼓点声疾如雨落，长纱舞动初如流云，后渐变为长蛇银龙，令人眼花缭乱。
    在场诸人无不为舞者高绝的舞技折服。
    可是我的手心里却微微渗出了一点汗。
    场中十名舞者再次拢成了一个圈，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不知这次又会从里面变出什么东西来。
    音乐骤停，清越的笛声响起，众人发现，一身红衣的赵琚赫然出现在舞者中间。
    舞者继续挥纱旋步，身姿如蝶，但众人的眼光却都集中在了场中的赵琚身上。
    红衣浓艳，穿在赵琚身上却越发衬得他容貌脱俗，不沾凡尘。
    笛声悠扬，音律绵长，似乎化成轻烟一般缠绕在此人身上。
    此音，此景，此人，人间哪得几回识？若有幸得闻得识，岂能不为之倾心？
    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叹道，赵琚啊赵琚，你才八岁哎，已经迷倒这么多人了，再过几年岂不是一个标准的红颜，咳咳，蓝颜祸水？你看你看，在场的除了多活了一辈子，见多识广的我，哪个不是两眼发直？
    不料这还不够，这小子卖弄完了吹笛子，竟然和着乐声，以笛当剑，耍起了剑舞。只是耍剑也就罢了，中途的时候那两名挥纱的舞者竟然一人递上笔，换下赵琚手里的碧玉长笛，一人展开一张空白书轴。赵琚就着剑舞的动作，表演起书法来了。
    虽然我也承认，赵琚的功夫的确很不错，步履稳健，动作迅捷，说得上是婉若游龙。随着渐渐完成的字体，看得出这小子字写得也很漂亮。但是，这目的也太明显了。
    二皇子赵珨常年在外修习武功，近日才学成归来，朝堂上拥立他的大臣无不将文武双全作为他的一大卖点。赵琚在这里又是吹，又是跳，又是舞，又是写的，真是给了赵珨很大的一个下马威啊。
    赵珨和他的生母宋贵妃的脸都快成黑锅了。
    赵琚耍完剑舞，朝皇帝赵锋深深一揖，朗声道：“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中气十足，毫不气喘，让人感叹，此人小小年纪，内家功夫已然很到家。
    皇帝赞赏地点点头，竟然勾起了嘴角笑得十分舒畅：“很好，琚儿很有心。笛子吹得不错，剑法练得也好，字写的也不错。琚儿果然没有辜负朕的厚望。”
    听了皇帝的夸奖，柳贵妃得意得原来的樱桃小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旁边的宋采萍的脸却是黑到不用上妆就可以演包公了。
    两张脸相互映衬，看得我着实开心。
    皇帝面上笑得欣然，目光似不经意掠过众人，与我的视线对上的时候，竟然让我莫名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