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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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场政治斗争,让我感到了政治的残忍,人心和叵测,人言的可畏。尽管我没有经济问题,政治上没有污点,言论上很难找出病句,而思想上的暧昧也为我打上了一连串的罪名,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磨道还怕找不出个驴踪?政治斗争的残忍,为每个人打上了烙印,我暧昧不清的罪名被写进了档案和历史,原本那张白纸上点上了一个污点,等于在人生的路上自己为自己放上了一块绊脚石、定时炸弹。
运动的重点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可是在那个二十多人的合作社小厂里却搞出了好几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最终的结论和处理办法是:一刀切(跟过去的满门抄斩有相似之处),凡是被定为这个罪名的人和涉嫌相关的人,一律被下放到了农村,我家就是其中的一户,上班的三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父亲和哥哥是正式工人,运动一来就被当作了重点,父亲虽然是厂子的理事,但却从没脱离劳动岗位,厂里的二十多人全凭着他的劳动进行全面的安排,并非是不劳而获的资本家,也并没有丝毫的剥削和压榨,他同其他工人的关系均是相互依从的关系,甚至是鱼水的关系,不知缘何被当成了运动的重点。
父亲的罪名主要是:
一、搞生产自救的本身就是一种资产阶级倾向,助长了社会上盛行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为来正之风开了绿灯,开辟道路,招魂和引路,小资产阶级的思想仍然不死,甚至是死灰复燃;
二、阶级阵线划的不清,对社会上的坏人坏事不能同仇敌忾,家庭的亲戚朋友里有政治和历史不清的人,有影响有连带关系;
三、种自留地,搞不正当之风,搞三自一包,对资本主义残留的尾巴恋恋不舍,划不清界限;
四、自己有一段历史不清晰,怀疑给红一方面军作工时期的性质是如何的,以是如何脱离开革命队伍的?
五、在运动中立场不够坚定、明确,有抵触情绪,交待和认识错误不彻底,不能和人民群众站在一起;
六、对工作组不够热情和靠近,对政治运动认识含糊。
一分为二,运动的激烈使得人明显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同工作组对立的人,另一派是和工作组打得火热的人,他们拘拘蝇蝇,沆瀣一气,拉帮结派,顺者昌、逆者亡。
倔强的父亲总是不肯低头,他对运动中提出的东西,有的才承认,乃致被说成是顽固、顽抗到底。好些人走了吴爷王的小道,顺利地过了关,而父亲始终不低头,他总认为路就在自己的脚下,我凭的是手艺吃饭,不是溜须拍马。致使父亲被作为运动的重点,一直吊起不放下来。
政治斗争的洪峰从城市到农村,从学校到工厂,一浪高过一浪。农村的要作组一批接着一批,轮番地轰炸,好多被认定的重点对象,被整得死的死、亡的亡,城市也打得火热,拘捕和揪斗游行成了家常饭。学校里好些知名的老师被监禁和劳改,新近从大学分配来的好几个教师也因出身不好打进了敌人的圈子里,有的放到了农村,有的喂了猪、掏了厕所、打扫卫生,有几个老师寻了短见。
王爷老婆金梅被揪出来游街批斗,最让人惨不忍睹的是,在批斗会上,一些积极分子大打出手,竟把金梅的一绺头发揪了下来,揪得血肉模糊,总算达到他们的预期效果,用他们的话说叫大快人心。
阶级斗争一浪高过一浪,父亲、大哥、黄师傅、刘师傅和我成了厂子里的重点,一直是在人身攻击,他们轮班值日,采取车轮战,而我们天天在陪桩,雷打不动。
在长达两三个月的激战里,终于将我们几个划进了敌人的圈子里,成了敌我矛盾,我们终将以战败者的身份认了软,决定离开这块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地方,甚至是逃离,走为上策了。
这场有预谋的战争划上了句号,是以开除的名义给我们定了罪名,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改造。这就是结局,取消了我们在这个地方立足和生存的权利,用利剑和屠刀斩断了我们生存的路,脚下再也没有路,只有他们指定的一条黑暗的、阴霾的、暗无天日的路。像是孩子被隔了奶,亲爱地故乡就这么无情,就这么狠毒,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了。
好久好久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镜头在我的脑海里演绎,头怎么也回不过来,思想也拐不了弯。母亲不要了孩子,故乡抛弃了赤子,好久好久我都在回味,品尝着这种苦涩和滋味。唯一苦心经营和梦寐以求的故乡失去了,不让你在他的怀抱里生存了,你还有何颜面再向她乞讨?
好久好久我都不敢也不愿意回到这个故乡来,就因为她带给我的痛苦,她抛弃了我,割断了我生存的血脉,我承认她是我的故乡,她曾对我有过亲情,但那个年代都随风而去。
好久好久我竟不知我的故乡在哪里?我只承认母亲,母亲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可是母亲活着的时候伟大的母亲能够忍辱负重,能够在那个惨绝人寰的境遇中忍受,她没有逃离,没有远遁,没有办法脱离那种欺凌和压迫,她的心里流着血、眼里淌着泪、身上背着枷锁、手脚带着镣铐,活着,是生命要她活着,在水深火热中度着残生。
第二故乡就这样结束了。我们不得不离开了第二故乡,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和镣铐寻找着生存的源泉,终于在农村里落了脚,一落就是十几年,十几年的生活,煎熬对那块陌生的地方似乎又有了一些感情,温热了自己身边的土地,于是萌生出了第三故乡,这是不是故乡呢?请看我们对它倾注的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