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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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骨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白皙的胸膛瞬间被尖利的铁钩洞穿,皮肉翻飞处几道蜿蜒的血柱触目惊心。
“这样竟还是能令你逃了么?果然还是太大意啊。”亲手执着锁骨钩铁链那头的人阴沉沉的眯起了双眼,尤带着意恨难平的味道。鲜血的熟悉气味飘过鼻端,猛地扯住男子满意展眉。
殷翎被扯得不得已斜倾下身子,好看的眉眼已经无力再睁开,煞白的脸上满头大汗。
“这个时侯,废了你的武功怎么样?”
殷翎竟然笑了起来。
苍阙阴沉着脸,“看来五皇子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殷翎微微抬头,身形狼狈,眼睛里却始终都酿着清淡的光芒。“七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似乎不需要七殿下担心了。”
苍阙眼神一变,猛地抓起他的手腕,“你———”
殷翎眉头一皱,撇了撇唇。
苍阙忽然一把甩开他,殷翎踉跄了几下,竟然没有摔倒在地上。
“看来确实不需要我费心了。”皇家的人都是自幼习武的,眼前的殷翎虽然像是练了一门奇怪的武功,但是气息散乱,内劲全无,竟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苍阙心里一时闪过几种猜测,脸上却不动声色,似是放下心来。抬起步子慢慢走到殷翎的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五殿下可不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陈,而你…”他笑了笑,眼神轻蔑,“不过是我黎国的俘虏。阶下囚竟敢私自逃跑,你说是不是该好好惩罚?”
殷翎垂下头,唇边划出无奈的弧度,早知道免不了这一遭。
殷翎被推进了大帐,刺鼻的气味让他一瞬间皱起眉头,等到抬起头的时候,浑身一颤,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忍住呕吐的冲动,他摇摇欲坠地站在帐门口。
“五殿下怎么不进去,难道是我们招待得不够周到?”
死尸,满满一室的残肢混着泥土丢弃堆积,褪色的血渍染在上面,陈旧又破烂,强忍翻腾的脾脏和奔博的血脉仔细寻找,果然在离自己的不远处看见一段残肢,上面又专属于他们的,麒麟军的标记。
“五殿下既然闲日子无趣,我们便找了故人相陪,相信殿下会度过一个最难忘的夜晚。”
殷翎紧闭了嘴唇,不发一言。身体被推搡拉扯,狠狠撞倒在丢弃的死尸上。铁链一锁,黑暗顿时拥人入怀,这间散发刺鼻气味的帐子也终于没有了侵略者。
寂静的夜,黑得看不见自己,辨不清是非,身体却开始发热。
感受身体压在或干硬或半软的碎肢上,浓重的腥味夹杂着咬破的嘴角直冲嗅觉,令人作呕。翻腾的昏沉感觉直上太阳穴,本就未曾进食,仅剩的胃液终于全吐了个干净。
无力倒地。
嘴角反倒是挑起了笑,如果身下这些残肢的主人还在世,看见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会不会骂他毫无人性?还好还好,他们都死光了,否则,要是让他们知道曾经奉命追随,平日里高深莫测的五殿下此刻只剩下破绽百出的笑容,一定会在心中大大鄙夷的吧,帝王之道,从来就不能有多余的情感,多付出一毫都是奢谈,更何况他从来就懂得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图霸业埋忠骨。然而,为了一份守护,竟至销毁了千百亡灵,现在竟还要逼迫着在这些亡灵上枕席而卧,这样的他,还有资格悲伤么?
他拼命压抑着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心里有满满的情感,因着现实的尖锐触觉而至渐渐、渐渐磨出了破洞。二哥,我终究,还是要想起你。也许在一开始我就忘了想以后,总是新奇的开了个头而后忘了回首,我总以为你要的和我能给的并不冲突,我还以为,你想得到的正是我能为你做的,可是我却忘了,心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不堪重负。我把什么都计算好了,独独漏掉了我自己。
“恩——”忽然响起微弱的声音,殷翎忽然一震,脑中瞬时生起的想法让他整个人忍不住发起抖来。
伸手触到的是湿润的痕迹,殷翎慢慢转头,呼吸越来越重,他头一次憎恨自己曾经习武,头一次憎恨在黑夜里也能看得那么清楚。
那是个女子,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被侵犯的痕迹,全身似乎都在不停地冒着血,女子使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微微的扭动,那个女子没有…没有腿…却是整个大帐中唯一还活着的人,这里什么人都有,老人,孩子,女人,麒麟军……可是全都是堆在一起的死尸…殷翎蹒跚着后退了几步,扭曲的面容,痛苦憎恨疯狂,却不能死亡,似乎整个大帐,整个夜空都在回应女子嘶哑的呻吟声。
“杀了我…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不要…不要…”殷翎紧紧地抱住自己,死死地摇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他蹲下身子,铁钩撕扯着身体,血几乎流满了全身,整个身体像是要沸腾了一般,撕扯着灵魂。耳边想起那几日,不,是那十多日不停回响在耳边的声音,一分一分啃噬着自己,喘息,狂笑,呻吟,痛嚎,意识渐渐得模糊。
“杀了我,杀了我…”
脑子里忽然涌出很多很多画面,殷翎死命的抱住自己,却没有丝毫的作用,巍峨的宫城,疯狂的火焰,欲。望的面孔,撕裂的身躯。
“不要,不要,娘,娘———”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苍阙掀开帐帘的时候,已经快到清晨了,可是,帐子里依然是一片的黑暗,少年蜷缩着身子处在一堆尸体中间,旁边没有腿部的女子胸口似乎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暗黑的血沁在沙子里,干涸的痕迹让人作呕。
苍阙走到少年身边,“五殿下,怎么样,还喜欢吗?”扬着奇妙的音调,“这样的招待你是否满意呢?”
少年低着头,没有回话。
苍阙皱眉,一把扯其他,直对上乱发下的那双眼。
顿时,寒凉漫到心底,甚至忍不住想要发颤,他下意识地扶上身旁的剑。
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空洞苍白的眼睛,像要噬尽人的灵魂一样,无边无际,无底深渊。
……
沉黑的夜,水牢里本是窒闷的空气忽闻得一丝异样,殷翎在昏沉中睁眼看去,一道月白的身影混迹在牢门大开的月色中,看不清眉眼,却如跌梦境。殷翎沉寂了十数日的眼中头一次有了一线光亮。
心念微动,锁骨上锥心之疼也随渐醒的意识攀爬上来,令他本能的浑身一颤。
“二……”
“咦?”身影走至自己跟前,像是微觉惊讶的低低出声,殷翎肩膀一松,只有胸腹间的紧抽看得出来他刚刚是在--笑。
“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痛苦如斯倒还笑得出来?”来者有低醇的嗓音,虽还带点少年独有的气息,月夜下也觉异常动人。
殷翎认真看着他清透的双眸,干裂的嘴唇翕动:“你不会明白。”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殷翎看着他谨慎的四下打量,忽然来了说话的兴趣,也许,仅仅是因为今晚月色太好,又或者,仅仅是他对这个少年有着说不上来的好感。一个人关久了,尤其是伤口在水底泡久了,总会发晕的,他现在,估计就属于脑热。
少年没有回答,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身边。“另外一个人呢?”
他所指的另一个人,当然是跟殷翎一起关在这地下水牢的中年男人,因为是同一国人,这几天俩人关在这地下无人问津倒也混得颇为熟络。
“他被人提走了。”殷翎淡淡道。
“是么?”少年亦是淡淡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又损失了一笔买卖。不过,倒是让我捡了个更值得的宝贝呢。”
“钟磬寒。”殷翎忽然叫道。
“什么?”
“你真的不是特意来的?”
少年挑眉,“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却是没有否认。
殷翎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这些话还是留到出去的时候再说吧。”
少年的本事就如殷翎所料的那样,或许所有的人都觉得殷翎是真正绝望了,因此牢里的看守并没有想象中的严密,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殷翎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扯住少年的袖子。“等等。”
殷翎慢慢松开手,又回望了一眼大牢,终于重新迈开了步子。
殷翎这一世本是最最自私之人,只想为己之乐尽己之力,奈何,一场塞北之行,殷翎欠人太多太多,本想只为一人动容只为一人伤怀,谁知殷翎之负欠已经无力偿还,为着手底下的鲜血,为着躺满塞北之地的尸骨,他定要平这黎国之乱,粉身碎骨,交付一切也要还这片天空一份澄澈。因此,对不起,也许这一辈子,他再也不可能给得起一份完整的爱。
就算一切能够平息,刻骨的刀留下的伤痕永远都有一道抹不去的印记。
也许,他们真的是没有缘分。
殷翎笑了笑,也好,从今以后,殷翎终于有了能为之努力的目标,完成之后,也许还能做个逍遥的人。
风动草摇,原野上横躺着俩个少年不拘的身躯,殷翎是一脸劫后余生的淡喜,而这个跟他见第三次面的少年望着他的神情,呃,只能说是纯粹的打量了。
“我有这么好看?”殷翎摸了摸自己的脸,顺道扬起双眉。
“少用你那轻佻的眼神看人,”少年跟他完全混熟,说话也没了之前的冷漠,此时更是一脸嫌弃的表情,简直让殷翎大受打击。“真这么好看早被黎国人吃了,还能等到被我救出来。”
殷翎看着面前那张薄薄的双唇,人说这样的嘴寡情啊刻薄,还真是有些道理的。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不要以为他在问废话,事实上,自从将他救下,顺利逃出赤猎的包围圈,这人就一直跟着他,想干什么啊?
“我要去黎国。”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黎国。”殷翎再一次肯定。他笑了笑,一样的笑容,在钟磬寒看来分明有了些不同,可要说在哪里,却说不出来。在为他疗伤的时候,钟磬寒也只能凭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估摸到殷翎经历了什么,只是,在经历了这些连身负武功的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酷刑之后,少年的笑容也从来没有消失过,轻飘飘的,只是似乎比原来更多了些痞气,多了些玩世不恭,好像事事都不必放在心上,一下子显得人简单了许多,同时,也不知不觉得添了很多的距离感,像是再也看不到他的底线,猜不到他的想法,甚至体会不到他的真心。
短短的时间,这个人变了很多很多,多得有些陌生,又让人心疼。
钟磬寒的眉眼霎时柔了几分。
“你打算参合到战争里面去?”
殷翎眨眼,“恩,我从来就没有逃离过这场战争,而且,我有必须要做成的事情啊。”
钟磬寒沉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而后意外的相遇,以及今次的水牢……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殷翎忽然开口。
钟磬寒挑眉不语。
“哧。”殷翎一笑,“想知道就开口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听好了,本少爷姓殷名翎。”
钟磬寒眼神一动,接着又放松下来。“钟磬寒。”说完,又闪现几分懊恼,竟然不知不觉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殷翎呵呵笑了起来,“我知道,磬寒嘛,从今天开始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了,殷翎交你这个朋友。”
钟磬寒‘恩’了一生转过身去。
“哟,害羞了呀!”殷翎忍不住调笑道。
少年侧着身冷哼了一声。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从今天开始,殷翎这个名字大概要消失一段时间了。为了方便起见还是改个名字好了,叫什么好呢……”少年仰望着星空,脸上带着笑,喃喃自语着。“啊,有了!”忽然一拍巴掌,“就叫——无垠。”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下来,“就叫无垠好了,洛无垠,洛无垠,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做洛无垠了。”
坠落在无垠沙漠的灵魂终将在无垠之夜空升起,背负生灵,祈祷安宁,寻找归属,不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