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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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地早,这不,还没到端午节就隐约地听到教室外那棵老槐树上
传来的知了的叫唤声了。
最后一节课总是最难熬的,我一边听着讲台上语文老师的谍谍不休,一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想着六点钟开始的美少女战士。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铃声悠悠地响起,语文老师蹒跚移去,我抓起书包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回了家。我丢下书包,跑到厨房刚解决了民生问题,奶奶就递给我一个装着切好的土豆丝的篮子,让我拿去让在河边洗衣服的妈妈一起洗了拿回来。那个时候我们村里还没有自来水,淘米洗菜什么的都是去固定的河边,而食用的水则是从几十米之外的长江里挑回来然后用明矾沉淀一下的。我很不情愿地接过,嘟着嘴去了,如果我能预料到后来的悲剧的话,我想我一定不会那么听话。
三两步就走到了小河边,妈妈一边洗着手里的衣服,一边和陶善强的妈妈聊着天。陶善强家就住在小河边,他外婆和我外婆家是一个地方的,往年过年过节也都一起去。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都嫁到千里之外的同一个地方,感情自是比别人更深一些。我慢慢走进,听到了妈妈唉声叹气的声音,
“唉,那个小孩子真是可惜啊!”
“还好,华莲还年轻,以后再要就是了。”
章华莲是我的阿姨,我也明白了妈妈为了什么叹气了。去年小表弟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妈妈当场晕了过去。谁能想象那个天真活泼的四岁小孩一夕之间就与我们天人永隔了呢,而因为这件事心痛加自责的外公更是卧床了大半个月才起来。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家就被撒旦诛咒了。
我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妈妈,又听着妈妈唠叨了我两句就不胜其烦地颠了回去,因为快到水冰月时间了。我将洗好的菜放进厨房,跑到堂屋奇怪地发现奶奶直直地躺在地上,旁边还放着一只碗。我纳闷地走过去,蹲下来推了推闭着眼睛的奶奶,
“奶奶,你怎么躺在这里睡觉啊,快起来!”我喊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忽然恐惧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小萱,你在干嘛呢?”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对门的张小富,他虽然只比我大一岁,但显然要老练得多了。
“我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躺在这里。”我的声音已经明显地带了一点哭腔,张小富大步地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我奶奶,然后拿起旁边的碗闻了闻,然后坚定地看着我,
“你快去把你爸爸妈妈喊回来,你奶奶是喝了农药了。”什么,我的头顿时嗡了一下。那个时候的农村,听的最多传的最广的就是某某人家的老婆想不开喝农药死了。我的脑子再没办法思考,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眼前的事让从来都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无法理解。张小富推了推我,
“还不快去!”我噢了一声,赶紧往小河边跑去。
我看到妈妈,气喘吁吁地喊道:“妈,奶奶喝农药了。”
妈妈愣了一秒钟,扔掉手中的刷子就跑了回去。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堂屋里已经围满了人。随后赶来的村医给奶奶作了检查后摇了摇头,我的眼泪立马蹦了出来。那个每天晚上给我讲小日本鬼子进村的奶奶,每次在我假装肚子痛后给我变戏法地拿出零食吃的奶奶,那个别人欺负了我就要拼命的奶奶,她就这么没了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恨上自己了。如果我没离开,如果我一直陪在奶奶的身边,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可是我似乎忘了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许多年后,我想起那年的春天我和妈妈一起下田去给刚栽下去的油菜施肥的时候,妈妈指着几个缺了菜苗的坑凝重地对我说:“小萱,你奶奶活不过今年了。”当时的我只是听听罢了,并没有上心。直到以后想起这件事来,才悲哀地觉得中华民族果然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民族。
爸爸是从田地里赶回来的,他一回到家,就挤到奶奶的尸体旁边,挥开妈妈正在更换奶奶外衣的手,自己做了起来。我知道爸爸和奶奶的感情很深,奶奶是带着大姑姑和爸爸改嫁给爷爷的。虽说爷爷对他们两个小孩子也很好,但总是缺少点什么,再加上爸爸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差点死掉,奶奶对爸爸更是如珠如宝,想来她对我的偏爱也是与此有关的,因为我是那么地像爸爸。
“都是你,吃几根油条也有话说,现在把老人家念死了,舒服了吧?”爸爸一边换着手里的衣服,一边对着妈妈说了这句话,妈妈一声没吭,只是死咬着下唇,通红的眼眶里泪珠在打着转。我从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在我的印象里,妈妈应该是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英雄儿女,也许她每次拿着长竹蒿满村子追着我打时你没看出来,但她与爸爸在一起,从来只是她骂爸爸的份呀。
几年后,我曾问过爸爸有没有后悔当时讲的那句话,爸爸怔怔地没有回答。我知道我有些残忍,是的,在我的心里是恨着父亲的,他让我没有了妈妈,让我没有了奶奶,因为是他不懂得处理婆媳之间的矛盾才导致的悲剧。可是当我看到他那比同龄人更显苍老的面容,眼泪又情不自禁地爬上了脸颊。
妈妈红着眼睛跟爸爸说:“我去后面给奶奶找一双干净的鞋。”我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向里屋移去,过了很久,婶婶惶恐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大嫂!大哥,快过来!”我随着众人跑了过去,只知道傻傻地站在那里,眼前的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妈妈疯狂地窜左窜右,躲避着想要抓她的人,声嘶力竭地哭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流下。
“大嫂去了那么久了,我就过来看看,一过来就看到她拿着敌敌畏喝了起来!我吓得半死,立马抢了过来。”
许多年后的今天,每每想到这个话面我仍能感受到妈妈当时的悲伤,我想起了偶然听到的她说给别人听的一句话:小萱奶奶是自然死的我不会怎么样,如果不是的话我肯定跟着去。我不知道她是在怎样的状况下说出的这样的一番话,我只知道人的唾沫是会淹死人的。
村医给妈妈打了一针镇定剂,众人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她七手八脚地抬上了倒扣的竹床往镇上的医院奔去。
我回头看着堂屋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她们看着我,眼里无一例外地带着怜悯,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的世界天塌地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