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流星·恒星(四)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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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中秋节,月圆家圆。叶子独自回到静庐。先是按照往常的习惯,拜访了母亲生前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然后静静地坐在母亲的遗像前,与她心语了好一会儿。
    自从叶子的母亲去世后,早已在海南安家的哥哥和嫂嫂,曾多次与叶子相商,想把她接到海南工作,以便大家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无奈叶子依恋老家,推说无法忍受海南那炎炎夏日,执意不愿离开这座离湖不远的城市。
    哥哥拗不过她,只得在老家的原址上,给她建了一座小别墅,并且按照她的意愿,装饰的非常典雅。叶子给它起了个颇具诗意的名字“静庐”。有点儿“月明松下房栊静”的意思。
    虽然嫂嫂觉得这里距离她工作单位的路程太远。心疼她上下班还要独自乘坐公车太过辛苦,特意给她配置了一辆小车,以方便出行。可叶子仍保留着母亲在世时的习惯,平时在医院里与小伙伴们一起,蜗居在职工公寓里,只有到节假日和公休时,才回到这里小憩。
    中午时分,嫂嫂打来电话,询问哥哥给她快递的两盒月饼可曾收到。并与她絮絮叨叨的聊了好一阵儿。最后嫂嫂不无关切地劝她:赶快找个知己,把自己嫁出去,免得在月华如练之夜,独自凭栏遥望星空,露水沾润而无人相伴。
    叶子正在思忖该如何回答嫂嫂。就听得电话里传来小侄子稚气而调皮的声音:我要个姑父,高大威猛的那种!
    接下来便是嫂嫂的大声呵斥:胡说八道,不学好。
    小家伙亦不甘示弱,大声辩解道:电视上都这么说的。
    叶子乐了。用戏谑的口气对嫂嫂说:一定尽快物色。春节到海南过年时,顺便带一个班的男士去,请你们帮忙定夺。说这话的时候,叶子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岳文的身影,胸前也觉得生生一疼。她被自己的这一反应着实吓了一跳。慌忙借口有事,急急收了线。
    坐在硕大的沙发里,叶子定定地望着放在电话机旁岳文送给她的西瓜王子。小王子笑吟吟的模样好调皮好可爱。她把它拿来放在膝上,握着它那两只软绵绵的小手,下意识地把玩着。
    貌似平静的她,思绪万千。她需要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情感世界是否真的出现了错位。
    叶子的身边,的确不乏许多优秀的男士。他们学历高,职业上乘,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整日里摆出一付“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的清高,在追叶子不得的时候,又把那“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的落寞,不男不女地挂在脸上。殊不知叶子最不屑的,就是他们这种表面上大雅而骨子里特俗的男人。
    憨厚淳朴的学长,倒是与叶子情同手足两小无猜,却又不惜将挚爱深藏不露,直至带到另一个世界,空留给她无限的悔恨和猜度。
    与学长性格相象的岳文,恰在这个时候,不经意间走进了她的生活。他用他那也许是与生俱来的的细致委婉,轻轻地为叶子拂去了缱绻在心头的幽恨与思愁。
    本来这只是一段不以为意的相遇相识和相助,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迁,将悄然淡化。可未曾想,到后来,岳文羁旅漂泊的遭遇,使得善良的叶子,深陷在一份儿凄切哀悯迂曲难伸的牵挂之中。而果园边,这一对糟糠贫困夫妻依恋恩爱之情的自然流露,让叶子在感动的同时,陡然产生了几分“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的感觉。嫂嫂侄儿的一番戏言,牵动了叶子的思绪,使她猛然间想到了岳文,似乎也应在情理之中。
    ==8==
    忙碌了一夜的叶子,想在中午小睡一会儿。然而,躺在床上的她,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思维不受控制的久久的定格儿在岳文和他的一家那里。尚不知命运多舛的岳文,现在可有工作可做?这中秋佳节,他和他的家人会如何度过?或许自己应该前去看看他们,抑或给他们一些帮助。母亲在世时就经常说过的:受人滴水,当涌泉相报的。
    想到这里,叶子翻身起床。她先给在医院值班的好友打了一个电话,请她如此这般。之后来到商场,精心选购了各色干鲜果品酒水饮料之类,还购买了许多肉食蔬菜的成品半成品,并将哥哥快递来的两盒月饼一起带上,驾车来到岳文家。
    她缓缓地把车停靠在路边,试探着给岳文发了一则短信:中秋佳节,我无处可去。能到你那里体会一下家的温馨吗?
    没多会儿,她便接到岳文的电话: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你开门吧。”
    岳文吓了一跳。他慌忙拉着妻子,一起打开院门。只见叶子双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许多物品袋,笑吟吟地站在门前。
    岳文把叶子介绍给妻和闻声接踵而来的一对双胞胎。一家人非常热情地把叶子迎进了家门。
    走进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叶子真的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回家的感觉。
    在这所不大的院落里,有三间主房两间配房,虽不似其他农户那样装饰奢华,却被主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向阳的正房窗下,种着两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树上挂满了累累果实。有的石榴还咧咧地微张着笑嘴儿,红红的石榴籽儿羞怯怯地露将出来,在一抹夕阳的映照下,宛若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莹莹的闪现着璀璨而美丽的光彩。混凝土铺就的平房顶上,隐约可见有凉晒着的黄澄澄的玉米棒儿以及刚刚切成薄片儿的红白相间的红薯。还有进得院来时引起的鸡鸣犬吠声,环绕着叶子,濡染着叶子的听觉,让叶子觉得这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馨,仿佛回到了母亲在世时的家中。
    岳妻牵着叶子的手,走进堂屋。
    堂屋不大,很是洁净。
    象许许多多的农家陈设一样,在厅堂的正中,一张长长的条几上供奉着笑态可掬的弥勒佛,西墙下一溜儿低柜,一台半旧的小屏幕模拟电视机放在上面,没有音箱,没有功放,东南两面靠墙排放着一套简易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陶瓷茶具。虽然家具的质地和做工都不那么讲究,但铺设在它们上面的巾单,却是非常的华美。那是清一色儿的手绣作品。色彩搭配华贵大气,绣工也是极其精细绝美。
    叶子看着,不禁呆了。好半天才发出长长的一声感叹:哇!
    “傻了吧?”岳文笑着对叶子说道:“那可是你嫂子象你这么大时的杰作。”
    “太漂亮了!”叶子回头对岳妻说。
    “都是从前的事了。”岳妻象是很不习惯别人的赞许。羞怯怯地抱怨着岳文“就能显摆。”
    话虽这样说,可她的眼睛里却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许的自豪。这神态让叶子想起母亲。
    小的时候,由于家境贫寒,叶子和哥哥鲜有新衣可穿。可是有心灵手巧的母亲打点,她和哥哥永远都是小伙伴儿们羡慕的对象。因为他们的衣着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就算是一个补丁,母亲也会根据衣服色彩和补丁的位置,精心设计出不同的图案,用细细的针密密的线缝织出来,让人觉得那不是补丁,而是衣服上原有的布饰。
    人们都说:家庭孩子丈夫是一面镜子,它可以反映出家庭主妇的秉性和灵气。
    母亲会因此经常受到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大姑大妈们的赞许。每逢那时,她的表情就会象岳妻这样,一半娇羞一半自豪。
    想到这里,叶子对岳妻的亲近感陡增了几分。
    岳文给叶子端来一杯清茶。叶子把茶捧在手中,并没有喝。
    她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套非同一般的绣品,一种灵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对岳文说:嫂子的绣品很美,应该试着作为产业发展一下的。我可以在网上搜索买家,一定能有好价钱。
    岳文苦笑了一下:你嫂子在怀这对双胞胎的时候患高血压,生他们时差点没了性命。好不容易抢救了过来,可她的的眼睛已近乎失明,再也不能做这样的活计了。
    叶子听后很难过。为岳文,更为他的妻子。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喃喃地说出:对不起!
    岳妻笑了:“你可千万别在意。这没什么,都过去好久的事了。说起来老天待我们却也不薄。用一双眼睛换一双儿女,很值的。就你大哥爱叨叨,总觉得像欠了我很多似的。”
    她一边说一边向岳文送去幸福和深情的一瞥。
    穷人家,客来稀。叶子的到来,给岳文一家带来了些许的欢乐。
    岳文夫妻和两个孩子甚是珍惜这位在他们眼里看来珍贵无比的稀客。他们陪伴着叶子慢慢地聊着家常。从岳文家的生活状况到孩子们的学习,最后谈到岳文的工作。虽然他们说得是那么的满足那么的惬意,但在那风轻云淡的讲述中,叶子还是可以隐隐地感觉到他们生活的艰辛和无奈。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午后。岳妻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要去自家菜园摘点儿新鲜蔬菜回来做饭。
    叶子赶忙阻拦。
    叶子说她带了好些菜来,准备借岳家的火练练厨艺,并请他们一家来当品尝师。
    伴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叶子一边仍与岳妻亲热交谈,一边挥洒自如地烹制着各色菜肴。那份儿娴熟那份儿利落,倒是令岳文和他的妻子好生感叹。他们实在没有料到,这小小姑娘会有这般能耐,举手投足竟能与饭店的大师傅相媲美。
    仅一个多小时,十几个色香味俱全的小菜,便整整齐齐洋洋洒洒地装盘上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初升的月悬在晴朗的空,好大好圆。月色是猩红的,仿佛红纱灯下的少女,半隐半露着她被粉饰着晶莹和妩媚。一缕淡淡的云轻轻飘过,如蝉羽般薄薄的纱,慢慢地笼罩上她的半边脸庞,赋予她一付含羞脉脉的姣美。
    岳文把餐桌搬到院子里,叶子将带来的陈年佳酿倒进了一盏盏酒杯中,岳妻则把一盘切成六瓣的五仁月饼摆放在桌的中央,她说这象征着五谷丰登团团圆圆六六大顺。一切收拾停当,两个小家伙喜笑颜开地准备燃放鞭炮庆祝节日。
    当岳文正要点燃挂在树上的鞭炮时,叶子的手机铃声大作。叶子有意按下免提键接听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医院有危重病号,赶快来院参加抢救。
    叶子知道自己该走了。这个电话,原本就是她来这里之前设计好的。她让好友在这个时间打过来。目的就是能够让她有一个离开的托词。
    她已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不可以再留下来。她不愿在岳文一家团圆之际做多余的人。
    岳妻不舍。她拉着叶子的手心疼地说:忙了一个下午,水都不曾喝一口。就稍稍晚一点,简单的吃两口饭再走不行吗?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拉着叶子的衣角,恳求阿姨和他们一起放鞭炮。
    岳文虽然什么也没说,可他眼睛里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子自己几乎都要动摇了。
    如嫂嫂所说,月圆之夜,原本孑然一身的她,无人相伴应是何等的孤独。在以往,她似乎并不在意,然而近日却不知为何,所有的一切,都让她的心情感到分外沉重。
    此刻的她,其实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留下,与岳文他们一起共度佳节。或许是因为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让她熟悉了岳文那与学长极为相似的温和,熟悉了他的淳朴他的善解人意,甚至在某些地方,让她对岳文产生了些许的依赖,或者在一定程度上,还蕴含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也未可知。
    但是这个念头在叶子的脑海中仅一闪。她不会让自己的生活出现丁点儿灰色的印记,纵然这一转身便是千山万水。
    她拉着一对双胞胎的小手,用不可置否的语气,像对俩个小家伙又像对岳文夫妇说:病人的生命一分钟也耽误不得的!谢谢你们陪我一个下午,让我重温了家的温馨。有机会我一定再来。祝你们一家节日快快乐乐哦!
    说这话的时候,叶子的心里酸酸的。她不会再来这里,永远都不会的了。因为这里给她的感觉虽然熟悉虽然温暖,但同时也让她觉得太过压抑太过伤感。
    叶子走到车前,准备拉开车门上车时,岳文从身后走来,他那宽厚的大手按在车门上:真的这么巧?
    叶子点点头。
    “那我去送你。”岳文说。“天都黑了,我和你嫂子都很不放心的。”
    “不要紧。月亮跟着我呢。”叶子一语双关。她轻轻推开岳文的胳膊,拉开车门起身上车,身体坐稳后,幽幽的轻轻地对岳文说:“回去吧。孩子们还等你吃饭呢。”
    岳文没有过多的坚持,因为他知道叶子的性格。他把两颗大大红红的石榴放在叶子的驾驶台上,替她关好车门,同时亦不忘嘱咐道:路上千万小心!那份关心,一如西藏游时的情景。
    车门关闭时的碰撞声,使得叶子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此一去,便真的永不再见了。
    直至引擎发动,叶子都没再抬头去看岳文。她怕岳文看到自己眼中含噙的泪水,她怕自己的表情出卖自己,她更怕岳文解读出自己的心声。
    渐渐皎洁的月光洒在空旷的原野上,朦朦胧胧寒寒凉凉的。偶有一阵风起,吹落残留在树上的几片枯黄的树叶。或远或近的零星的爆竹声,不时地惊起栖息在枝头的寒鸦。扑扑飒飒的振翅声衬着蛐蛐委婉的低吟蝈蝈粗狂的哀鸣,抑郁而悲怅。
    岳文目送着叶子的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寒寒的月光下,静穆而空旷的原野间,那摇摇晃晃渐渐远去的的车身,益发显得渺小而孤单。岳文看着,不由得眉头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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