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四十章游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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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隐从农家那里租了一艘乌篷船,是农家用渔船改的,原本弧形的棚顶为了方便游客,改成了方形,船舱里刚好摆下一张小案几,可以供游客坐在船舱里喝酒赏玩,下雨或是太阳猛烈的时候可以在里面躲避日晒雨淋。
三人悠闲地或躺或坐在船上晒太阳,不时喝两口酒,也不管小船漂到了何处。
凤鸣躺在甲板上,手枕在脑后,翘着个二郎腿,边喝酒边晃着腿乐呵,“好喝,真好喝!”而后又感慨道,“这种日子真是舒服,如果能每天都过得这么悠闲自在就好了。”
独孤顺坐在靠着船舱一侧斜坐着,也喝了口酒,等那清冽入喉的口感浸满口腔,直冲头顶后才道,“你现在也可以选择过这样悠闲的日子。”
凤鸣笑道,“也就这几天嵇先生不在才可以清闲两日,明日还要赶回去写那五百张字,还有一篇一千字的文章,之后还有那么多学问功课,还有那么多功要练。”说到这又不得不喝了两大口酒,“人生苦短啊,师父总说不要计较生命的长短,只要活着的时候努力修行,即便只活十年二十年,便也比那庸庸碌碌七八十年只知吃喝拉撒睡五件事的人要活得长久,他就总是拿这句话来骗我不断苦学苦练苦修。”
独孤顺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凤鸣道,“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你怎么知道人家庸庸碌碌一辈子不快乐?你怎么知道不思不想甚至突然就被别人钓来吃掉的鱼就这么度过一生不快乐?师父说快乐不代表没有遗憾,一个人只有明白了自己存于天地间的意义才不会有遗憾,我不想有遗憾,便只能不断地去寻去问去修。”
所以凤鸣的佩剑才叫”无憾”,便是希望此生不留遗憾。
嵇隐也难得懒散,坐在船舱的另一侧,曲着一条腿道,“但是人往往知道的越多,越明白自己的无知,反而遗憾越多。”
凤鸣摸摸脑袋,一琢磨,一拍大腿,“是啊,师父这个老骗子!又骗我!”
独孤顺道,“那比起无知的快乐和有知的烦恼你选哪样?”
凤鸣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还是烦恼着吧,我不想活得糊里糊涂,死的不明不白。阿隐,你说呢?”
嵇隐浅笑着道,“我其实想寻一处安宁之所,能够什么也不想不管不去理会,安静地待着。”
凤鸣道,“你们风临竹海不到处是这样的地方,你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安静待一辈子。”
嵇隐喝了口酒,看着天空,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临竹海并不是真正的安宁之所,如何在这乱世中保全家族,保全山谷内外所有人的性命,是我必须要背负的责任。”
凤鸣喝了口酒笑道,“哈哈,原来阿隐你才是活得最辛苦的。”又向独孤顺问道,“对了,阿顺,你呢?”
独孤顺道,“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凤鸣问道,“你想做什么呢?”
独孤顺看了眼自己的”孑立”,道,“追求剑道的极致,寻求自己的道。还有……”
“还有什么?”凤鸣追问。
独孤顺从清澈的河水中撩起一缕水花,道,“报仇吧。”
凤鸣坐起看向独孤顺,“报谁的仇?”
独孤顺淡淡道,“父亲的仇,二师父的仇。”
凤鸣又继续躺下,看着天空不说话,过了会儿道,“那我也去给我爹娘报个仇吧,虽然师父和雪飞飏都让我不要拘泥于仇恨,但自从那日见到齐王宇文宪,我心里那颗仇恨的种子就生根发芽了,我这辈子只想活着痛快,死而无憾。”
独孤顺问道,“你爹娘是宇文宪杀的?”
凤鸣道,“那倒不是。”若是宇文宪,凤鸣见到他才不会那么冷静。
凤鸣愤恨道,“我爹是长安城江陵公宇文会所杀,我娘是被玉千秋的人所杀,就是他给二师兄下的毒,师父在向他追要解药的时候,碰上了正在逃难的我和我娘,他杀了我娘,又在我身上的下了个缺德蛊,逼得师父只能先救我,他就趁机跑了,之后便在江湖上消失了。不过我估计这个乌龟王八蛋是躲起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将玉千秋找出来杀了他。”
独孤顺点点头道,“好!”
凤鸣拿着自己的酒壶和独孤顺的碰了一下道,“阿顺,路漫漫其修远,我们俩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嵇隐用自己的酒壶和两人的碰了一下,“那就慢慢走,走到哪算哪,总归要让自己生而无悔死而无憾!”
趁着着莫名而起的心绪,嵇隐吹奏了一曲箫曲。
旷渺深沉的箫音激起凤鸣和独孤顺的深思,在箫声中独孤顺突然问凤鸣,“你恨鲜卑人吗?”
凤鸣喝了口酒,翘着二郎腿,将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道,“不能说完全不恨吧,开始的时候恨得想屠尽鲜卑人,觉得但凡我有一口气活着,我见一个鲜卑人我就要杀一个,不过后来跟着师父修行,慢慢便没那么恨了,我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去罪及整个族群,鲜卑的百姓也过的很辛苦,而我们汉人的贵族也没几个好东西。”凤鸣叹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凤鸣又接着道,“等跟着师父明白的事情越多,到后来我竟还有些同情鲜卑人了。”
“同情?”独孤顺转头看向凤鸣,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凤鸣也转过头,笑了一下道,“师父跟我说,中原四周自古便被其他族裔包围,中原自诩天朝上国,看不起周边的民族,我们称东边的为东夷、南边的为南蛮、西边的叫西戎、北边的为北狄,本来相邻族群部落之间的厮杀与灭亡是很自然的,但地处中原的汉人却一直延续至今,不仅从未被灭族,反而所有入侵中原的族群在不断被消亡,东夷早已消失,原本被视为南蛮的楚国也早已成为汉朝疆域,天下九州尽归中土,中土之内皆为炎黄子孙。而我,”凤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们一家,还有和我们一家相同的无数小家,都是民族融合大势中的牺牲品。师父说,家国局势莫出道法力术,而唯有道之大势非人力所能改,北方游牧族入侵中原是大势,而入侵的外族却终将被中原吞并融合,这也是大势,而我爹娘、顾伯伯和张叔叔一家则只是被这股大势席卷吞并的小小尘埃。”
北方游牧族入侵中原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事,也是很自然的事,游牧族靠放羊为生,遇到大雪大旱,羊群被冻死饿死,便会缺衣少食,族人大量死去,为了生存只能向其他地方掠夺,而邻近的中原地区生活的是农耕族,而最重要的是中原人发明了文字,他们将耕种、渔猎、蚕桑等方法记录并不断改进传给后代,使得中原人的生存越来越容易,他们不需要离群索居,到处迁徙,他们只要依靠自己脚下的土地便能生存下去,中原人也有很强的抵御外敌的经验和能力,但每当他们内部发生动乱,外敌便会趁虚而入,西晋内乱,北方胡族趁势而入,最后主掌中原北方的即便不是鲜卑,也会是匈奴、羯族、柔然,亦或是将柔然赶走如今盘踞在北方的突厥。
凤鸣转头望着天说,“胡族要生存,汉族也要生存,胡族只有进了中原才能不被灭族,嵇先生说杀一人救百人都难以定善恶,那牺牲两族人数百万人的性命换取两族人的存活又哪里分得出善恶,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他生的不是我一家人的命,是一族人的命,而我和我爹娘的命就是蝼蚁,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哈哈,我和我爹娘就是那个刍狗啊。”凤鸣笑着笑着,却突然流下了一行眼泪。天道啊,真他娘的无私,也真他娘的无情。
因凤鸣的话,独孤顺陷入了沉思,他第一次思考他作为独孤鲜卑族人的意义。他父亲是死于鲜卑族内斗,他从来没有思考过鲜卑族与汉族之间的事,他只管自己的个人恩怨。他不歧视汉人,因为他的师父是汉人,他的家人是鲜卑人,但他与汉人相处的时间最长,是以他也没什么鲜卑人的自觉,他修道,自然明白在天道面前无论汉人还是鲜卑人都是蝼蚁,一场洪水一场地动顷刻便能让人如自己脚下被踩死的蚂蚁一样,那些贵族贵人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争来抢去不过是自我陶醉,可笑又滑稽。但除了权势,争斗的伊始源于族人的生存,他也看过很多历史,从族群的生存能力与韧性来说,鲜卑人是无法与汉人抗衡的,而他们独孤鲜卑未来又该如何存活下去,他有一天也会要去为族人的存活去拼去争么?
等萧声停歇,凤鸣也恢复了情绪,这些事他早就想通了,早不觉得悲哀了,凤鸣向嵇隐问道,“阿隐,你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啊?”
嵇隐道,“这是我刚刚有感而发,随性吹奏的,还没有名字。”
凤鸣道,“这首曲子让我听到一种被尘世束缚,却一心想得逍遥自在的挣扎,我觉得应该叫”涅槃”。”
独孤顺道,“我却觉得此曲既深沉幽远,又旷达开阔,不如叫”无边”。”
嵇隐笑着道,“你们听到的反应的是你们内心所想,每个人的心境不同听到的都不一样,若我说,不如叫它”问心”。”
独孤顺道,“它能让我们反问自己的内心,”问心”二字确实贴切。”
三人乘船顺着下游漂流,出发的时候是随意在桃花源里挑了一条溪流顺流而下,但到后来发现这些溪流都慢慢地汇成了一股,小溪也变成了大溪,眼看就快要漂向入江口了,等从入江口进入沅水,再顺江而下,便可直达临沅城了。
游船到下午的时候几人东西也吃完了,酒也喝光了,凤鸣问道,“我们是驾着这艘船直接回临沅城还是把船还回去?”
嵇隐道,“如果是顺水而下,便可从沅水直到临沅城,可沿江水欣赏两岸风光,之前租船留下的十两银子抵押也差不多够这艘船的售价了。”
他们租的这艘小船是村民砍伐周边山里的树木造的,材料加工钱不过五六两银子,不过若是拿到城里卖也得卖个九至十两一艘了,租给游客是一百文半天,两百文一天。
独孤顺道,“恐怕我们还得返回去。”
嵇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道,“长清倒是忘了,独孤兄曾说在此处有一故人,不知可是要去拜访故人?”
独孤顺点头。
凤鸣也想起来这么件事,“对呀,之前我还说让你那位故人请我们喝酒呢,我都忘了这茬了。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回去,若是我们坐船走,还可以搬几大坛子桃花酿回去。”
桃花源的桃花酿有散装小瓶零售和大酒坛子装的专门卖给走商,现在他们买的散装酒已经被他们一天就喝光了,原本凤鸣心中还在可惜应该带几瓶酒回去,若是可以用船装,可以直接搬个十坛八坛的回去。想到此处,凤鸣便很得意,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他简直太机智了。
凤鸣兴奋道,“走走走!赶紧往回走,现在回去运酒,等我们把酒运回去还可以请嵇悠、嵇思他们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