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十九章人性善恶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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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一,独孤顺和嵇隐寅时正起床,嵇隐于悬崖亭中修炼一个半时辰乐道,独孤顺则坐在亭子上在他的琴曲中修炼内功,卯时初,凤鸣也起来加入他们,到辰时初三人又练了半个时辰剑法,辰时正几人吃了早饭,辰时六刻端正坐在了家主主院颐性院东侧风松院的闻道斋中。
    嵇隐已经告知了他们二人,上午的课程从巳时初开始,但几人还是提前两刻钟进入闻道斋。
    闻道斋为东西朝向,西面对着院子,东面临湖,中间的主屋为授课的闻道斋,两边都有很大很高的窗户,早晨太阳升起后,学舍内就变得十分明亮,当中摆了有三张书案,书案上摆了文房四宝和书本。
    进了闻道斋后,连凤鸣都开始拘谨起来,他小声问嵇隐,“阿隐,我们不是跟你们嵇氏子弟一起上课么?”
    嵇隐坐于正中间的位置,让凤鸣和独孤顺分坐两侧,才道,“不是,这里只有我们三个。”
    “啊?其他人不跟我们一起么?”
    “嵇氏的学舍分为宗学、家学和族学,宗学是为了培养家族继承人,只教授嫡宗子弟,家学则是教授宗族内庶宗子弟,而族学则设在山谷外,教授嵇氏族人和普通百姓的孩子。如今嵇氏嫡宗只有我一个人,父亲便只需教授我一人。”
    凤鸣还以为今天会和嵇悠、嵇思一起,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嵇氏子弟,肯定很热闹,结果只有他们三个,那不是课上随便搞点小动作就会被发现,只能老实听课?
    “嵇先生是不是很严厉啊?会跟个老学究一样么?”
    嵇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看我父亲长得像个老学究么?”
    凤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才反应自己竟然当着别人儿子的面编排他老子,讪讪道,“那倒不像。”
    嵇隐笑着道,“之痕你放心吧,我父亲并不严厉,而且他也不会一天到晚盯着你修行。他只在每天上午讲一个时辰的课,之后便自己看书,下午可以看书也可以习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晚饭后可以去请教他。”
    听到嵇隐这么说,凤鸣放下了大半的心,“没想到你们家族继承人的教育还挺轻松的嘛。”
    嵇隐淡笑不语。
    独孤顺边听嵇隐和凤鸣的谈话,边翻看起桌上的书本,一本《荀子》,一本《孟子》,独孤顺皱了皱眉,怎么都是儒家的经典,他们不是道家门生么?
    独孤顺正疑惑着,嵇晨便从闻道斋门口走了进来。
    他坐在闻道斋最前面的教师席案前,坐姿有些随意,但背脊却很挺拔。
    嵇隐带着两人向嵇晨行礼,“拜见先生!”
    嵇晨点点头,“坐下吧。”
    三人坐下后,嵇晨道,“从今日起的两个月,我会对你三人一同授课,每天我只讲一个时辰的课,之后的时间你们自行安排,有疑问之处可在晚饭后来询问我。我不会过问你们是否听懂学会,但每旬要写一篇不少于一千字的文章,于每旬最后一日课前交于我,题目自定,但要围绕每一旬所授课业,表达自己见解,言之有物即可,若堆砌辞藻满篇废话我也不会特别惩罚,就罚倒立三个晚上,我知道你们三个都有内功在身,倒立不睡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肯定不好受就是。每旬休息一日,若课业不过关,休息日白天重写课业,晚上受罚。”
    凤鸣简直听得瞠目结舌,他转头看向嵇隐,眼中直白地写着“说好不严厉呢?!怎么还会有倒立这种惩罚?!”
    嵇隐假装没看到凤鸣看来的目光,一脸认真地看着前方的嵇晨。
    凤鸣心中不忿,气哼哼道,老子倒立也能睡得着!
    嵇晨接着道,“规矩你们也都听明白了,现在便开始授课。穹宇,你师父给我写的信中提到,你很摒弃儒家那一套思想,但是你的否定源于对儒家不了解所产生的偏见,或者说了解得不全面,他让我给你讲讲儒学方面的知识,这两个月我便将儒家和道家糅在一起给你们讲讲。穹宇,你先跟我说说,你读过哪几本儒家经典?”
    独孤顺答道,“《孔子》、《孟子》都有读过,《礼记》、《诗经》、《春秋》略有涉猎。”
    嵇晨看向凤鸣,“之痕呢?”
    凤鸣有些慌张道,“《论语》、《诗经》读得差不多了,《孟子》看过一点,弟子主要跟师父研读《道德经》和《南华经》。”
    嵇晨点点头,“道家经典就不必说了。儒家经典里,《孔子》占四分之一,《礼记》又占四分之一,《孟子》和《荀子》合占四分之一,其余合占四分一。西汉时,司马迁在《史记》中将荀子和孟子并为《孟子荀卿列传》,孟荀并立,然东汉后,荀子地位便低于孟子了。
    汉灭后,疑儒弃儒者甚,认为孔孟之言虚伪造作,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不过是权贵阶层驱役他人的工具。道家却逐渐兴盛,甚至以道学释义儒学的玄学风头大盛,嵇氏祖上嵇康为首的”竹林七贤”便为玄学代表。但在春秋以前,儒道并未分家,中原以《易经》为万经之首,自春秋战国时期天下纷乱之后,才衍化出儒道墨法兵等各家。
    我们修道者所修的道乃天道,要理解人与天地之间的关系,而儒家讲的是人与人之间关系。在道家看来,人是这天地万物中的一种,将人放在天地中来看,自然格局更大更广阔。但人又是一种群居物种,一个人的存在必然脱离不了和其他人的关系,我们人从出生到能独立生存至少要经历十年时间,这十年便首先需父母喂养食物才能存活,之后需要父母教授获取食物的技能才能自己独立生存,是以我们与父母天然拥有比其他动物要更加深厚的情感,人成长的过程中会有兄弟姊妹,还会有伙伴朋友,人长大后拥有了自己的妻子,又养育自己的孩子,如此这般我们人才可以代代相传,不至灭亡。
    人与人的关系要远远比其他生灵复杂,这也是天道的一部分,修道便首先要看清人与人的关系,包括人与自己的关系和人与他人的关系,这些关系掌控了我们人的七情六欲,若不能看清自己的七情六欲则在道之一途难以走远。
    而对于人与人的关系,儒家显然研究得更多更全面,在这一方面,我们是要不失偏颇地去研究儒家经典的。
    道家看孟子,最不认同的大约便是他的人性本善论和他的天命观。
    《孟子·公孙丑上》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孟子说人的天性本生就是善良的,每个人生来就具有怜悯同情之心、羞耻憎恶之心、恭敬辞让之心、明辨是非之心,这四种心是仁、义、礼、智四种品格的发端。
    但是我们都知道趋利避害、力求生存才是人的本能,怜悯同情之心人或者天性便有,但羞耻憎恶、恭敬辞让、明辨是非之心实乃人接受教导,在与其他人的交往中后天习得的,是以孟子此话一听便让人觉得虚伪至极。如两个快饿死的人面前有一块饼,那必然是一人杀死另一人,活下来的那个人吃下这块饼,生存下去是所有生灵的本能。
    然儒家也并不人人推崇这种思想,亦有驳斥孟子此番言论之人,《荀子·性恶》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於争夺,合於犯分乱理而归於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於辞让,合於文理,而归於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荀子说人天性是恶的,善是人为的。人天性就喜好利益,顺从天性,争夺就会出现而谦让就会消失;人天性就会嫉妒憎恶,顺从天性,残杀陷害就会产生而忠信就会消亡;人天性就有耳目之欲,喜好声色,顺从天性,淫乱就会出现而礼法就会消亡。放纵顺从人的天性,就必然会造成争夺,出现违反等级名分、破坏礼义的事情而导致暴乱。所以必定要有老师和法制的教化、礼义的引导,然后从谦让出发,行为合乎礼法,从而使世间安定。由此来看,人的本性明显是恶的,善则是人为的。
    面对人性本恶,荀子提出要导人向善,来使世间获得安定。荀子的性恶论看似更贴近人的本性,但有没有人没有受过老师和法制的教化,便会从善呢?比如乡野村妇她从未受过任何教化,仍是之前那块饼,她会将这块饼全部给她孩子吃而选择自己活活饿死,因繁衍后代,延续生命,亦是人之天性。又有未受过任何教化的父子兄弟,他们也多会选择将这块饼分食,即便可能让两人都吃不饱,因人的感情较许多生灵复杂,虎毒尚且不食子,人与人一同生活会诞生孺慕之情、同伴之情,这使得人即便在面对生死危机时也不一定都是你死我活。
    那么你们现在跟我说,人之本性到底是善还是恶?”
    三人沉默,一时都难以回答。凤鸣更是脑子一团浆糊,这嵇先生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跟他们说人性善恶这么深刻的问题,叫他如何答得出来。何况这《孟子》他也就看过一点,《荀子》他都没看过啊。
    嵇晨看几人都低头沉默,道,“你们都熟读道家经典,谁来背一下《庄子·齐物篇》”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这一段?”
    凤鸣赶紧起立,“先生我来!”背诵原文他还是会的,还是赶紧把这个轻松的活计抢了再说,免得待会儿别的问题他一个都不会。
    凤鸣口齿清晰地背诵道,“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嵇晨看着凤鸣问,“何解?”
    凤鸣咽了咽口水,意思大概他是知道的,但是让他来用白话来解释可有些为难他了,也因《南华经》这段过于拗口了些。
    嵇晨看他的神情道,“你坐下吧,穹宇,你来。”
    独孤顺起身道,“万事万物没有不是彼方的,万事万物也没有不是此方的。从彼方来观察此方就看不见此方的本质,只有站在此方的角度才能知道此方的真实。所以说,事物的彼方是由对立的此方而产生的,事物的此方也因对立的彼方而存在,彼与此的概念是一并产生一并存在的。虽然如此,万事万物都是诞生便走向衰亡,衰亡又往往伴随着新生;可以的念头一生出便同时萌生了不可以的念头,不可以的念头一生出便也同时萌生了可以的念头;因我认为是的乃因有其他人认为非我之念才是,因我认为非的乃因他人认为是我之念才非,是与非皆因对方的相互依存关系而产生。
    所以圣人并不去分辨是非,而是用天道去印照事物的本质,顺应事物的自然发展。此也就是彼,彼也就是此。彼有彼的是非,此有此的是非,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是?哪一个又是真正的非?是与非若能超脱相对成为绝对,便是掌握了真正的道的枢要。道的枢要如同圆环的中心,无始无终,可应对无穷变化。如此,是变得无穷无尽,非也变得无穷无尽,是与非便没有界线。所以说,不如以空明的心境去观照事物的本源。”
    嵇晨点点头,“善!如此,人之本性是善是恶尔等心中可有定论?”嵇晨看向沉默不语的三人,眼光扫向自己的儿子,“长清,你可有想法?”
    嵇隐起身道,“根据庄子所言,万事万物都有其对立面,当你认为是这样的时候,你就否定了那样,当你认为是那样的时候,你就否定了这样。孟子否定了人性之恶,一味宣扬性善便会让这个世界变得虚伪,忽略了人性的贪婪狡诈与嫉妒憎恶,而荀子否定了孟子的人性之善,便也忽略了人性中的光明美好,一味劝导人向善防止人行恶,亦不免过于教条。人性的善恶本无需去分辨,只需看他的行为,心中为恶所行为善便是善,心中为善所行为恶便为恶。”
    嵇晨道,“那你怎么来分辨何为善行,何又为恶行?今有一人杀一人救百人,是否为善?又有一人杀百人只为救一人,可为恶?”
    嵇隐犹豫良久,才道,“隐不知。”
    嵇晨又问独孤顺和凤鸣,“你们何解?”
    凤鸣挠挠头,不确定道,“那应该是杀一人救百人为善,杀百人救一人为恶。”
    嵇晨问,“那先之一人何辜?后之百人又何辜?倘若所救百人之中有一恶徒,生还后造杀孽逾千,而所救一人生还后救苍生逾千,何为善?何为恶?”
    凤鸣苦着脸,独孤顺也皱紧眉头不说话。
    嵇晨道,“今日授课就到此,这一旬便与你等讲《荀子》的人性本恶与《孟子》的人性本善,等这一旬的课业结束,你们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三人起身行礼,“是,先生!弟子拜谢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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