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十四章所谓士族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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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鸣和独孤顺吃了饭之后,便回了朔风院。
    凤鸣见时间还早,就跑到独孤顺房里找他说话。
    “师侄啊师侄,你说我怎么就要留在这里修行呢?你师父是怎么知道我会从江陵走的?还在信上交代嵇先生让我留在嵇家的?”凤鸣可要苦恼死了,他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呀,简直是祸从天降。
    独孤顺倒了杯凉茶,“那定然是师祖算准了你会来江陵,写信告知我师父,师父估摸着你差不多这个时间会到,就正好让我这个时候来送信。”
    凤鸣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别提多悲伤了。
    “我不是应该一路上开开心心游山玩水地去往洛阳么?!居然要留在这里修行。你师祖好不容易放我出来,虽然是让我去找师兄来管我,可是这中间不是还有三个多月的假期么?怎么一下子就没了两个月?天哪!!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跟着嵇隐到他家里来的。”
    说着突然抬起头,眼冒精光,“你说嵇隐这小子不会看着一副君子模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吧。他还装作不认识我们的样子,刚刚嵇先生不是说了,他曾叔祖是我们天星阁的,也是我的师叔祖,他该不会是故意把我骗到他家里来的吧?!”
    独孤顺直接反问,“那你怎么不知道?那是你师叔祖,你不知道他姓嵇么。”
    凤鸣理直气壮道,“他都过世那么久了,我怎么会知道。”之后又一脸狐疑地看向独孤顺,“你说你是不是和嵇隐串通好的?你师父的信你肯定是看过的,你知道内容却故意不跟我说,然后和嵇隐合谋把我骗进嵇家。是了,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早就躲在一边却故意没有出现。”
    独孤顺看着凤鸣这一通胡乱推定然后一脸笃定的样子,真想敲开他脑子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构造,“师长的信怎么能私自拆开。”
    凤鸣斜眼看他,满脸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独孤顺根本懒得跟他纠缠,扔给他一句,“信不信随你,待会儿嵇隐回来了你去质问他吧。”
    正说着,嵇隐的声音就由远而近,“不知长清有何怠慢之处,惹两位不快了?”
    凤鸣见嵇隐本人来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自是知道之前不过是自己瞎编乱造,胡乱归咎,哪知竟被正主听到了。
    凤鸣讪讪道,“那不是才知道两家原来关系这么近,我说嵇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也不早点跟我们说,早知道我们还算半个同门,我早就出手帮你教训那个吴明彻了。”说着竟还假装义愤填膺起来。
    嵇隐让流觞端了一套透雕青瓷茶具过来放在桌上,再摆上一个小炉和盛满井水的茶壶。
    嵇隐坐在独孤顺的对面,将水壶搁在炉子上,在等水开的时候道,“那是我的不是了,之前确实不知祖上竟师从天星阁。也是刚刚父亲告诉我原来父亲刚刚提到的曾叔祖其实是我的亲曾祖父,他原本是庶宗,我祖父是他的幼子,因嫡宗没有继承人便将我祖父过继给嫡宗,我们便只能称嫡宗的曾伯祖父为曾祖,而亲祖父在谍谱上便为我的曾叔祖,我出生前曾叔祖已经离世,是以我才不太了解他的事迹。”
    凤鸣不解道,“那为何你祖父要过继给嫡宗,我这一路走来看你们嵇家人丁兴旺,是个大家族,怎么嫡宗还要从庶宗过继子嗣?”
    嵇隐道,“修道者参悟天地至理,淡泊名利,亦容易淡泊男女之情。是以嫡宗偶尔会有子嗣难继的时候,便要从庶宗过继。不过我祖父并不是因为嫡宗没有子嗣才过继的,而是当时的继承人弃道修佛,出家为僧,嫡宗家主才不得不从相近的庶宗选中了资质较好的我祖父来继承嵇氏家主之位。”
    凤鸣感慨,“原来是跑去做和尚去了。哎,我觉得修道比修佛好得多,当和尚还要守清规戒律,还不能喝酒吃肉,这就算成了佛又有什么意思,真搞不懂你们那位伯祖有什么想不通的,好好的家主不当,要去当和尚。”
    嵇隐道,“大道三千,伯祖在道家经典中不见真我,能在佛家典籍中寻到出路亦是一件幸事。况且佛门子弟茹素也是近几十年的事。”
    见壶中水已沸,嵇隐便先用开水将青瓷茶杯烫一遍,之后用茶匙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滤盏中用开水将其清洗一遍,然后再将清洗好的茶叶倒入茶海,用开水将其泡开。很快卷缩的茶叶便舒展开来,是一片片碧青的竹叶,茶汤为淡青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竹子的清香。
    嵇隐将两杯竹叶青茶递给凤鸣和独孤顺,“这是我们嵇氏独有的竹叶青茶,以竹叶炒制,味道清淡,有一股竹叶清香。”
    凤鸣和独孤顺端起茶杯,先闻了一下,果然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传来,让人顿感神清气爽
    凤鸣赞叹,“好喝,你这茶不加葱姜等佐料,十分清澈幽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凤鸣平时爱喝酒不爱喝茶,他喜欢醇冽的美酒,对加入葱、姜、橘皮、茱萸、薄荷等佐料的茶水不太感兴趣,但是嵇隐泡的茶却让他觉得有不输于酒的别样风味。
    独孤顺也品评道,“喝到嘴中有淡淡的甜味,入口后有些回甘,最妙的是一股竹叶的清香萦绕在口腔,确实让人回味无穷。”
    嵇隐笑道,“你二人喜欢便好,我还怕这种清淡的泡茶方式不合你们的口味。既如此,这茶叶便留给独孤兄了,我再让流觞给之痕你房间备上一盒,你们平时可以自行泡来喝。”
    凤鸣摇头道,“这泡茶也太麻烦了,我可没这耐性,你或者阿顺泡的时候我跟着一饱口福就行。”
    “这泡茶难道比烹饪难?”独孤顺不能理解凤鸣的逻辑,明明他觉得做饭要麻烦得多。
    凤鸣道,“那不一样,满足口腹之欲乃我人生中第一大事,这个茶嘛,喝不喝的又不会死。”又转头对嵇隐道,“嵇隐,我看你这讲究劲倒是个世家公子的做派,而且我看你们嵇氏弟子各个风雅得体,你们嵇家应该就是所谓的士族大家吧,怎么会选择在这山谷中隐居呢?。”
    凤鸣自拜师起便跟随师父一直在西域生活,其实对所谓世家、门第、贵族、士庶之类的概念并不清晰,他现在的印象还来源于幼年生活在长安时所见的高门士族的锦衣华服与盛气凌人,他心底对他们是很不屑的,不过嵇氏跟他印象中的高门士族却完全不一样。
    嵇隐边喝茶边道,“我嵇氏如今并算不得名门士族了,不过是空占一个士族的名份,算是介于士族世家与武林宗门之间吧。江南的世族大家主要集中在建康城,大都是司马氏南迁之后由北方的大士族迁过来的,我们嵇氏在曹魏时被列为士族,后随北方士族一同南迁,因受先祖影响,不爱朝堂纷争,便迁到了荆州江陵,选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了下来,专心修行,很少再出仕。比起世家大族,如今的嵇氏更像是江湖中的隐世宗门。”
    自魏晋至南北朝,士族门阀森严,南方士族主要由魏晋时的九品官人法将士人定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品而形成,其评定标准主要看父祖官位状况的“家世”和家族门第声望的“品第”,其次看个人品行才能的“行状”,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门阀制度。其中最为著名的大士族有南迁的原北方四大“侨姓”士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和袁氏、兰陵萧氏,亦有原孙吴地区的“吴姓”士族,以朱氏、张氏、顾氏、陆氏最为著名。
    北方士族则由北魏太和年间的定姓族评定鲜卑族贵族,划定的原则为“官有仕功,则有宦族”,祖宗的官宦状况是士族出身的唯一标准,家族三代以上有官居五品以上的仕宦之族划入士族行列,又对汉人宗族参考旧籍重新划定。如今北方高门士族主要由代北地区的鲜卑贵族元(拓跋)、长孙、宇文、独孤、于、陆、窦,关中地区的汉人士族韦、裴、柳、薛、杨、杜,山东地区太原王氏、博陵和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荥阳郑氏这十八大姓最为有名。
    士族讲究穿着、仪容、气度、语言、饮食,这种举止风度的差别,是士族与庶族及普通百姓区别身份的重要标志。士族门第森严,他们不与庶族交往,更不与之通婚,如刘宋时期外戚的路庆之拜访琅琊王氏王僧达,不但被王僧达当面讥讽,更是在其走后将其坐过的胡床烧毁,路庆之去向太后告状让皇帝惩治王僧达,被皇帝以两人门第有别受辱不足为怪为由而拒绝。又如当年叛出东魏投奔梁朝的侯景向梁武帝求取江南高门士族之女,直接被梁武帝以家世不配为由而拒绝,侯景在梁朝发动叛乱之后大肆杀戮士族之人,也不能不说对当初之事怀恨在心。
    士族身份与特权的标志便是做官起点高、升迁快。士族宗族除了在出仕上有优先权外,还有免除徭役的特权,甚至可以荫庇宗族,甚至食客、佃客,他们没有徭役负担,却占有大量的依附人口,有着很强的经济实力。
    自两汉魏晋时期流传下来的许多世家大族因掌握大量的财富、护卫、仆从、土地,以及族人在乱世中展现的强大的凝聚力而保存下来,如太原王氏、琅琊王氏、兰陵萧氏、陈郡谢氏。更因为在朝廷政体崩解后这些世家大族垄断了知识阶层而不断被新的执政者所重用,其权势甚至比秦汉时期更加显耀,甚至形成了在北方与胡族军阀、在南方与皇室贵族共治天下的局面。
    当然自宋、齐、梁、陈政权依次更迭之后,皇权为对抗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的士族贵族阶层,开始启用提拔寒门庶族,士族阶层的权势受到了一定的遏制,尤其是陈朝皇帝本身便是寒门出身,更是大肆提拔寒门,极力压制南方士族的壮大发展,但无论是南朝北朝,如今士族门阀在权力阶层中依然占据主导地位。
    嵇氏当年不过被评为中上等级,并不在最顶级的士族贵族之列,只是尚在北方时,因嵇康的名望而被其他士族所推崇,但自南迁后便与其他士族来往渐少,早已淡出世家行列,这两百多年间,不过是与江陵的掌权者维持着还不错的关系,嵇氏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让整个家族能够偏安一隅,求得些许安宁。不过嵇氏作为世家,对于家风族规的要求还是比较严谨的,只是嵇氏崇尚老庄,比起儒学治家的许多世家来说,在规矩上又自由许多,但是对于个人修养、修行境界上要求又高上许多。
    凤鸣点点头,“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跟我们天星阁差不多。”
    嵇隐笑着递给凤鸣和独孤顺各一杯清茶,“那大概还是有些区别,你们天星阁是真正的隐世宗门,我们嵇氏到底人口众多,只是半隐世的状态。”
    凤鸣问道,“你们嵇家有多少人啊?”
    嵇隐道,“我们嵇氏宗族有男子百余人,但是算上妻妾和未出嫁的女儿,便有五六百人,另有仆从杂役佃户两千余人,已经迁出宗族的嵇姓族人有三千余人,这许多年逐渐依附我嵇氏定居的乡民亦有近三千人。”
    凤鸣惊叹,“我的天!这么多人,都住在这风临竹海么?”
    嵇隐笑道,“只有宗族的人才住在竹海里,其他嵇姓族人则和乡民们一起住在山谷外。”
    凤鸣道,“果然是个大家族。”
    独孤顺道,“比起千丁共籍、累世同居的真正的世家大族,嵇家这百口之家并不算大,南方士族如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两家,算上依附他们宗族的人口,可达数万人。”
    凤鸣可算是目瞪口呆了,他转头看向独孤顺,“师侄啊,我们天星阁有多少人?”
    独孤顺答道,“我们宗门弟子总共七个人,加上杂役管以及外门弟子,总共一百多人吧。”
    “我们宗门人丁这么单薄啊。”凤鸣心中对自家宗门的前途感到有些担忧。
    三人聊了会儿天,嵇隐看天色已晚,便准备告辞,“之痕,独孤兄,天色也不早了,你二人也早点休息,明日父亲让我陪你二人在谷里谷外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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