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故人 第38章 百年恩侠骨犹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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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好是欢喜,以为只要师父首肯,凡事都有余地。却没想到……”悟晴师太黯然道,“一旁的昆仑掌门冯秋石突然嗤笑道:‘峨嵋派不肖弟子太多了,可未必能调教出什么正道人士!’师父闻言大怒:‘冯掌门,咱们素无瓜葛,为何出言相讥?’冯秋石冷哼道:‘哼,峨嵋派门下差点就出了一位魔教教主,秦掌门难道不觉得羞惭?便是眼前这位好徒弟,也不过是私拐妇女的登徒浪子罢了。’”
“这两件事戳中师父心底的痛处,他老人家登时涨红了面皮,怒斥道:‘我虽然教徒无方,总算这几个孩儿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绝不觊觎那魔炎刀的秘密!’冯秋石恼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师父冷笑道:‘什么意思?哼,你昆仑派远居西域,向来是坐山观虎斗。前几年武林盟与魔教浴血苦战之时,昆仑派几时相助过?那雾灵谷中埋骨千百,哪个是昆仑派的儿男?如今你处处出头,煽动大伙儿追捕一个孤苦幼儿,还不是为了坐收渔利,抢夺那魔炎刀嘛!’”
“师父越说下去,冯秋石的脸色越难看,两人都怒气勃发,眼见便要打起来。昆仑弟子人多势众,都围上来吵吵嚷嚷。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岳师兄趁旁人都不留意,突然抱着承影一跃而起。冯秋石见师兄要突围,当即喝了一声‘放下’,便出一记‘雷动掌’劈向他。师父长啸一声,出掌去拦冯秋石,那几个昆仑弟子也纷纷拔剑结成阵法,想要困住师父。师父被他们这般阻了一下,冯秋石已接连向师兄劈出三掌。”
“唉,本来岳师兄的武功与冯秋石不相上下,可是他受伤在前,接过这三掌已有些力不从心,便被冯秋石一把抓住了承影。倘若岳师兄就此罢手,那也没事了,但他为了夺回承影,双手同使峨嵋派的‘飘雪穿云掌’,右手格开冯秋石,左手便与他对了一掌。昆仑派的‘雷动掌’甚是霸道,岳师兄身子一颤,当即吐了一口鲜血。可他借着一掌之力,拔地凌空,脱出众人战圈,向山上狂奔而去。”
“武林盟的人也顾不上动手了,都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幸好峨嵋派的流水诀最宜长力奔波,可谓是天下轻功之首,岳师兄全力施展开来,别人都追他不上。渐渐地,便是师父与我紧随其后,秦浩与另外几派前辈落在后面。师父见岳师兄一边奔行一边连吐了几次血,忍不住大声叫到:‘天啸!你被雷动掌震伤经脉,快坐下疗伤要紧,切不可再逞强运功了!’然而岳师兄不顾师父呼唤,一口气奔上了少室山峰,径直来到少林寺前。”
“这许多人在山上喧哗吵嚷,早就惊动了寺中僧人。至慈方丈听说是武林盟的人在此,正出门前来探看。师兄奔到近前,扑通跪倒在至慈方丈脚下,将怀中孩子推到方丈身前,说到:‘这孩子幼稚无辜,身遭不幸,可天下之大却容不下他。但愿佛门慈悲地,能护佑他平安长大。’他这一路全靠一口真气撑着,这一说话顿时呕血不止。师父赶上来扶住了岳师兄,吩咐他:‘快运渡元功养住内息!’说着便要以大慈大悲咒替他疗伤。”
“谁知岳师兄竟挡开了师父,苦笑道:‘师父,我是油尽灯枯,点不燃的人了,您不必浪费气力。’岳师兄常爱说些话儿玩笑,便是师父生性严肃,也给他逗得笑呵呵的,可他这句玩笑话说出来,我顿时就哭了,师父也不禁悲从中来:‘傻孩子,师父不是已经答允了你,带他回峨嵋养育吗!你何苦这样不顾性命?’”
“岳师兄说到:‘弟子从前行为不端,损及师门清名,害得您被人耻笑,如今再不能为这孩子连累了峨嵋派。况且……况且咱们同门几个所剩无多,恐怕也再禁不起旁人的明刀暗箭。只有少林派威德并盛,一向是正道之首,收养他才能服众。’师父听见他心心念念为峨嵋考虑,眼睛不由红了。”
“岳师兄见我们伤怀,强笑到:‘师父你教过我,舍生成仁乃侠之本义,徒儿总算没忘吧。只可惜徒儿不能尽孝了,我一直……我一直……把师父视作亲生父亲一般……’师父终于按捺不住,落下泪来:‘好,好,你很好,你的孝心师父知道。你和他都很好。’师兄的气息越来越弱,拼尽力气喃喃说道:‘我一妻一女孤弱无依,只盼师父多加照顾。她们如今在杭州……在杭州等我呢……’话说到此,一口浊血涌将上来,师兄呛得几声,就此垂目而逝。”
丝桐听到这里,早已是满眼热泪,拼命忍住才没哭出来,却未想悟晴师太的眼中也是泪光闪闪。“想必至慈方丈也为之震动,恰当冯秋石、易永泰几人追上来时,便向他们说明少林寺要收养承影出家,从此与尘俗无缘,前仇旧冤一笔勾销。既是少林方丈开口,别人自也无话可说,只有冯秋石似乎颇为不甘,突使一剑刺伤了承影的手臂。所幸至慈方丈及时相救,只伤着皮肉。师父怒斥他心肠冷酷,冯秋石却大笑道:‘二十年后,只盼诸位好心肠放过的不是一条毒蛇!’说罢便拂袖去了。唉,这人也怪癖得很。”
丝桐心想:“你却不知最初便是这位冯掌门劫走了萧承影。他一心想得魔炎刀,只盼将来再碰见承影,才在他手臂上刺了一个标记。”
悟晴师太兀自说道:“至慈方丈恐怕闲人多事,便与在场的几位一同盟誓,约定绝不泄露承影的下落。因此后来才赶来的许多门派,没一个知道承影去了哪里,还道是岳师兄带着他远走高飞了。自从至慈方丈将他抱进了少林寺,我就再没见过他,也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后来,我与师父去了一趟杭州,花了数月时间四处寻访,却没找到岳师兄的家眷,只好回了峨嵋。这件事于今想来我还十分不安,唉,但愿她们别是遭了什么不测。”
丝桐自想到:“当年爹爹走后不久,娘就生了一场重病,好几个月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旁人或许打听不到。可是若真要寻人,踏破铁鞋总找得到的,那昆仑派偷偷绑走承影,多么隐秘的事情,还不是被爹爹查访到了。可见世间难事,终究是不肯尽心尽力的缘故。”一瞬之间,她心中不免微有怨言,但见了悟晴师太神色间果真是深为遗憾,却又将怨恨淡了,只是问到:“那么,岳……岳师伯的后事,又是怎生料理的呢?”
悟晴师太答到:“他们都葬在本派墓林。”丝桐心中稍慰,却说道:“太师父到底看重师徒之情,两位师伯在天有知,必也安慰些。”
“不错,师父一生之中,最看重萧师兄,最喜欢岳师兄。他回山之后,因念着师兄之死,时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悟晴师太长长叹息道,“那时候,我们同门死的死,走的走,人丁寥落。我以为师父一定是要传位给秦浩的,却不料师父总为一些小事迁怒,动辄罚他。初时秦浩还竭力忍耐,然而终有一天忍不住顶撞了师父,高声质问师父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师父气得厉害,面色铁青地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你还没有错?要不是你打伤天啸,他会被易永泰砍上一剑?会因挨了区区两下雷动掌而死?’”
“秦浩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方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勤恳克己,难道在师父眼里还比不上一个令师门蒙羞的无行浪子?岳师兄的死,又不是我故意为之,您为什么要迁怒于我?’师父气道:‘男女两相爱慕,算不得是非对错。天啸于私奔一事虽然做得不妥,但他心系师门,处处维护我派,忠义之情从来未变……’秦浩打断师父,愤然说到:‘难道我没想着峨嵋派吗?我凡事都以本派为重,便一言一行也都格外留意,唯恐损害了峨嵋派的美名令誉,师父怎么看不到呢?’”
“他语态如此不恭,师父不由怒气勃发:‘你?天啸念着师门情分,一不肯伤你,二不教你落败丢脸,而你呢?你明知他未出全力,竟然也下得去手,这就叫以本派为重?’秦浩心中不服,与师父争吵起来,师父越说越气,最后骂道:‘我早就知道你心胸狭隘!薄情寡义!绝非大器之材!当年若不是你偏执胡闹,振儿又怎么会为了救你而弄瞎眼睛?他若不瞎,好好地跟弦清在一起,又岂会被魔教恩惠所惑,落得个身死名裂的下场?’”
“秦浩愣了许久许久,终于嘶吼道:‘瞎的人是我!是我!我竟不知师父心中一直怨我!都说疏不间亲,我是你的亲侄子啊,难道你竟宁愿由我去死也不愿他眼睛瞎了是吗?你就是偏心而已!哼,他瞎了也不一定便要加入魔教的!是师父不肯救他儿子,他才投奔魔教,他死也是你逼出来的!’他这样口无遮拦,把师父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顺手拗断了木椅扶手,向秦浩掷去。”
“秦浩略避了一下,被断木砸中额头,登时血流不止。他放声大哭:‘不用你动手,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最疼的徒弟!’说着便冲出门去。我本想追他回来,可是师父大喘了几口粗气,一下子晕跌在地,我又只好去救师父。哎,师父威严正直、不苟言笑,个个弟子都怕他,也只有岳师兄那样疏懒风趣的性子,才能逗得师父喜笑颜开,师父喜爱他是人人都看得见的。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师父最中意的竟然是萧师兄,原来他一直都想将衣钵传给萧师兄,只是从没有表露出来而已。难怪从前即便是萧师兄入了魔教,师父也从未想过要将他革出门墙。”
“秦浩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没多久便托人带来一封书信,要求脱离师门。师父什么都没说就依了他,后来就听闻秦浩拜入了武当派。那时候各门各派因与天忍教决战雾灵谷,成名弟子死伤甚多,都没有什么成材的俊杰人物,像秦浩这样出自名门武艺小成的弟子自然很受器重。我只没想到他最终竟当上了武当派的掌门。”
“师父在山上,身旁只剩我一人侍奉,想起往日同门几人一起学艺的日子,真是光景凄凉啊。他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跟我说一句话,有时候他坐着坐着,突然就眯起眼睛骂一声‘小兔崽子’!我知道,他是想念两位师兄呢。师父心中一定也非常懊悔,为了放不下正道领袖的面子,忍看两个最疼的弟子死在面前也没能出手援救。”
“没过几年,师父抑郁成疾,终日卧床不起,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在他临终之前,忍不住又叹息师兄之死,我只得拼命说些宽慰他的话。师父沉默了很久,突然禁不住老泪纵横,对我说到:‘你也是的,太也怯弱。那年我叫你下山干什么,难道是助拳吗?我身为掌门不便袒护他们,你也不会说几句求情的话,却叫我怎么下台?’我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