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旧恨 第10章 追往昔恩怨难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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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念及易千山,丝桐心里总是放不下,不由说道:“不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身受重伤,在这深山老林里,独自可怎么支撑?”
萧承影打了个呵欠:“你老想着他做什么,这种人趁早死了好。你忘了他……他在秦家的时候逼你去死?方才又怎么对你?还有你手臂上的伤,该不会这么快就好了吧?”
丝桐想到易千山的所作所为,心里万分难过:“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其实哥哥自小心地纯善,性子温顺,没有什么机心,又不会与人相争,最是老实不过。”
“呵,你是说他从小就傻吧!”萧承影哼了一声。
丝桐对他的话并不在意,接着说到:“哥哥最喜欢诗词文赋,一心只向往做个风流文人,小时候他总是带着我念书习字,吟诗作画,学些抚琴下棋什么的。唉,都是舅舅逼着他终日习武,天天教训要他复兴易家、光耀门楣。这副重担可把哥哥压坏了!唉——这几年哥哥在外面的名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为风光,可是他为了江湖上许多事务心烦不已,终日郁郁寡欢,整个人都变了。”
易千山一日之间性情陡变,丝桐满怀感触,情不自禁要处处说到他身上。萧承影伤痛更兼劳累,原不耐烦听这许多话,但转念想到:“她有这么个倒霉哥哥,心里一定难过,说上一阵也好受些。况且我若不搭理,黑咕隆咚的她又要害怕了。”于是强打精神,陪丝桐说话。
但他无甚悲悯之心,出口毫不客气:“要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哪有那么容易?易千山吗,名头……也算有几分,要说风光,那可未必。江湖上旁人敬你几句,大都是虚应面子,可当不得真。我看他既蠢得紧,又胆小怕死,要成大事……那可难了。”
丝桐不禁要为哥哥辩白几句:“哥哥败在谢进手里的时候,宁死不辱,怎说是胆小怕死?”
“哈!那他又怎么吓得……屁滚尿流的,苦苦求你相救?像你哥这种世家子弟,一定从来没经历过风波苦楚。”萧承影不屑地说到,声音渐渐有些沉重,“死有什么难?先前他吓破了胆,当然巴不得立即一死了事,其实……其实……那种性命难卜、苦待生机的恐怖,却比一死难熬得多。”
丝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觉有理。萧承影接着说到:“他突然凶性大发,也是……心里太过于害怕,才要把别人都对付了。越是……越是怯懦胆小的人,临危之时就越是心狠手辣。”他嗤笑一声,“可惜他徒自心狠手辣,却实在是蠢。”
“唉,我也觉得哥哥……不是成就大事的人。”丝桐叹道,“所以后来他苦苦求我嫁到秦家去,纵然不愿意我也答应了,只以为多少能帮他一些忙,他就可以少烦恼一些,想不到……竟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是为了他才嫁去秦家的?”萧承影惊诧道,“那他对你……可真是太好了。”
丝桐焉能不明白萧承影话中之义,却只轻轻叹息道:“就算他无情,我也无法不念旧恩。”她轻轻一笑,“我爹娘死了以后,就只有哥哥对我最好,处处护着我。我还记得小时候出痘,没人照顾我,连赵姥姥也不在。还是哥哥一直守在我身边,后来他自己也染上了痘,大病了一场。唉——只为这一件,他就算忍心来杀我,我也不……”
“若是施恩图报,那也不必感激他。”萧承影冷然截道,“他总说些往事来打动你,还不是……要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丝桐一怔,想到自己心里也曾经隐隐反感易千山总借幼时往事来央求她做这做那。但她不肯言人之过,说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原是应该。我……我对你不也是一样?”
萧承影沉默半晌,冷冷说到:“滴水相报,尽足够了。我最恨欠人家的情。”
丝桐教他这一句冷话顶住,半晌说不出话。萧承影又道:“江湖险恶,心肠无须太好。你只会吃大亏的。”
静了许久,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你长得像你爹吧?”
“啊?”丝桐不明所以,“我……我已记不得爹爹长什么样子了。怎么?”一团漆黑之中,丝桐却觉得萧承影似乎正望着自己。
“呃……女儿长得像爹爹是天生的福相。从前就算我看你可怜帮过你,那也是……你自己的福气,你根本无须感谢我,也不用什么报答。哼,我可不是什么大侠!没有好处的事我自是不做的。”萧承影这样说,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早已认识了似的,还大发善心去救她,咳,我又是什么好人?一定是她长得像岳叔叔,否则我见了她怎么会觉得亲近?嗯,岳叔叔的眼睛长得是这样,鼻子也是这样的,她长得像她爹爹。”
“那么你今日救了我和哥哥,又有什么好处?”丝桐道。她想到:“世间小人往往自诩君子,谁却会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好人?”
“咳!说这些鸡毛蒜皮朝三暮四婆婆妈妈的闲话做什么?”萧承影道,“别说了,我实在累得慌呢,快睡会儿吧!”两人说了许久话,确实都感到疲乏不堪,此刻既已言尽,便在石台两端各自躺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丝桐慢慢醒过来,只觉头脑万分沉重。是时天光已然大亮,但洞口有藤蔓遮蔽,洞中仍是十分昏暗。丝桐躺在石台上纵目打量所在的山洞,但见这山洞并不很大,洞内甚是方正,只在石台前突出半堵石壁。阳光照处只见四壁焦黑,从洞顶滴滴答答地渗下许多水来,流得满地都是。她不由迷迷糊糊地想到:“他说从前姑姑住在这里,可是这样的山洞,怎么能住人?”
想到萧承影,丝桐猛地一惊:山洞里除了她自己,哪里又还有别人?她一翻身想要坐起来,谁知头上一阵昏眩,眼前直发黑,不得不重又躺下。丝桐略微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四体酸痛,全身发冷,头脸上却烧得烫手。原来她劳累奔波,又多受寒气,早已不堪,睡不多时便发起烧来。
尽管头热眼晕,丝桐仍是挣扎着向洞内张望,小心翼翼地唤到:“徐……徐非?徐非?”叫了几声不闻回答,丝桐竟自呆住了。这一两日她与萧承影共历险难,不知不觉中已滋长出许多依依不舍的情愫来,此时萧承影不辞而别,她不自知地轻轻笑了一声,只觉这偌大的山洞里空荡荡的,便如她此刻的心一般。
丝桐静静地躺了一阵,渐渐觉得好过些了,这便慢慢地站起来,扶着石壁淌过积水向洞口走去。行不过几步,她腿软一滑,顿时便扑倒在地上的积水里,磕了一脸一嘴的烂泥。丝桐霎时想起萧承影夜间也曾跌了一嘴泥,那一副没好气的模样,忍不住嗤地就是一笑。笑过之后,却忽然悲从中来,眼泪便簌簌地往下落,抹也抹不干。
丝桐伤伤心心地流了一阵眼泪,这便手撑地面,刚要站起来,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骇得她浑身一颤。“你想死是不是!”一个人拽起丝桐直拖上石台,“烧得这么厉害,还满地烂泥水里打滚!”
丝桐认清来人正是萧承影,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欢喜:“你……你哪里去了……”
话还没出口,萧承影已不住口地埋怨道:“你看看你,一身湿答答的,你不知道你自己生病了么?病死了谁来管你,怎么就不会教人省心!”
丝桐委曲说道:“我自病死了,谁人让你来管?”
“嘿,你还敢发脾气!”萧承影倒不生气,伸手在丝桐额头上飞速一拂,“半点也不见好!唉,当惯小姐的人就是金贵,受一点辛苦也要病倒。哪里像我,就是伤得横七竖八一文不值,也不过睡一宿就好。”
丝桐心里一阵烦闷,郁郁说到:“你说我身子弱些也是有的,可我哪里就当惯小姐了?”说话间打量萧承影,只见他脸色虽然惨白,却是十分精神,行动也敏捷无碍。想他夜间受伤也不轻,可短短几个时辰便恢复如常,丝桐不禁又是惊异又是钦佩。
“你不是当惯了小姐,干嘛要我侍候?”萧承影虽然抱怨,其实却不甚在意,递过一截青竹筒,“拿去,喝水吧!”
“你……你出去找水了?”丝桐正自烧得唇干口燥。
“是啊!你烧得迷迷糊糊的,揪着我非要喝水不可,我敢不去吗?”萧承影说道,“竹筒子是现砍的,糙得很,你小心别割到嘴。哎呀,找个装水的东西,找死人!
丝桐望着萧承影直发愣,心里想起往事:“从来也没人操心照顾过我!舅舅自然不管,我生病不起,他也不理会。那些奴仆势利,竟都说我不肯干活,故意装病。赵姥姥呢?哥哥呢?他们有空总来看我,嗯,有空的时候……”想到易千山,又是一阵惆怅。
萧承影见她发呆,没好气地催促道:“你愣着干嘛?快拿着呀!难道还要我喂你?”
“哦!”丝桐回过神,接过竹筒小心地喝了两口,但觉清甜无比。
“哎!”萧承影好生不耐烦地叹了一声,转身又走出了洞。丝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坐了片刻,只见萧承影抱着一堆细小的枯枝回来,往石台上一堆,掏出火折子便开始生火。
丝桐好不奇怪:“你干嘛?”
“你衣服都湿了,难道不得烤烤干?要是被风吹了,病得更厉害。”萧承影答到。然而火折大约是受了潮,始终点不着,萧承影蓦地冒出一股无名火,破口骂到:“你奶奶的,真他妈麻烦!”
丝桐微有不愉,说到:“我不用烤火,你不必麻烦了。你……你真当我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在他们家里,便连普通的奴婢也不如!”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我烧糊涂了么,却说这等没头没脑的话干什么?”
萧承影一怔,连忙道:“你别生气,我又不是骂你。”他埋头鼓捣,终于点起火堆,沉默了一阵,又低声说到:“我知道,你打小死了爹娘,住在人家家里,那自然是要受欺侮的。我……我在少林寺里,也是一般。”
“你……”丝桐万不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望向萧承影,只见他脸带微笑、神情温柔,不禁有些呆了。自相识以来,丝桐从没见他有过哀怨愁苦的时候,但偏生是这终日嬉笑的人,其实也是幼失父母、身世孤苦,心底还不知藏了多少伤心事。她蓦地想起一首歌谣:“孤子生世间,命独一何苦。衣食受人情,偷生且忍辱。渫渫千行泪,泣涕零如雨。心愿从黄泉,何得寄父母?”这一刻的同病相怜,教她顿时觉得萧承影真是世上最为亲近之人。
而萧承影看着丝桐,心中正想:“其实她却比我可怜,我还可以恨、可以寻人报仇,她却什么也不知道,心地又那样好,将来可怎么办?”
两人各怀心事,彼此相视片刻,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尽皆满面绯红。丝桐微感羞涩,别过脸去望着石壁,萧承影轻咳一声,讪讪说到:“那个,呃……啊!山洞里……到处都是水。”话一出口,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
“哦,是啊。”丝桐却也讷讷答到,她望着石台旁突起的那堵石壁,“不过……那面石壁倒是不渗水。”
“嗯?”萧承影对这山洞极是熟悉,反倒未曾留意。他顺着丝桐的目光看过去,忽然蹦起来:“这面石壁不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