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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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得能要人命,我却只能和汨儿乖乖地闷在马车里。路上的风景被似火的骄阳装饰得耀眼异常,我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只和汨儿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天。随行的几十号人中只有我和汨儿两个女孩儿家,一路上又要人照顾,遇上什么危险也帮不上忙,所以乖乖躲在车里是对的,不给人添麻烦就是做善事了。
马车外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紧迫却踏实。
自从一早出发以来,整整一个上午,车队都在一刻不停地前进着。虽不知此次照辉镖局押的是什么镖,可看这阵仗似乎来头不小,满满的拉了六车货物,每辆车上都是均匀大小的麻袋摞着麻袋,每辆车也都由四五人分别负责。我们的马车在队伍的前方,一起的还有几个丁府家丁。但除了阎岭和李斐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前前后后不紧不慢地哒哒嘀着,其余大部分人要么紧着货物坐在车上,要么就只能步行。
原想弄一套男子的衣服穿穿,以掩人耳目,一考虑到面纱问题便只好作罢。有谁见过一个大男人家出门还戴面纱的?不穿帮也被人笑死。
也不知道车队走到了哪里,只觉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汨儿不由得一掀帘子,正看到阎岭下马走过来。
“丁小姐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趁着半开的门帘,我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茶铺,一边竖着一根高杆,挑着一面破烂的写有“茶”字的幡子。
“多谢了,让汨儿跟着去装些水来就好,辛儿就不去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哎,走好……”
汨儿一离开,我又闷着坐了回去。
马车外嘻嘻哈哈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不时听到阎岭大声催促他们抓紧一些。镖局的人似乎是这茶铺的常客,就连茶铺小二的招呼声听来也没什么客套,竟还直呼其中几位镖师的姓名。
“赵老五,这趟镖保赚啊!回去该娶媳妇了吧?”
“你给老子讨一个啊?”
“哈哈哈哈……”
“哎,听说了没?最近江湖出了个大盗,叫‘彩翎雁’的……”
“敢情还是个女贼啊!”
“哈哈……说你孤陋寡闻吧!‘月颜’公子还叫‘月颜’呢!这‘彩翎雁’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咦呀,爷们儿家叫这么个诨号,软踏踏的……哎,货真价实的男人?他莫不是——采花贼吧,嗯?哈,哈哈哈哈……”
“嘁,人家一番行侠仗义,到你嘴里竟成了这般勾当……”
“哎,不就是说个笑嘛……”
这就是江湖中人吗?豪爽不拘小节,粗粗拉拉骂骂咧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呜啊,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离我不远了?
“咚咚……”
我一下回过神,坐起身,刚才似乎有人在敲马车侧边的小窗。小心靠过去,又听到一声“咚咚”,于是轻轻掀开侧帘,只露出一条缝来。
“谁?”
“是我。”
是李斐的声音!我马上松了口气,放下帘子。幸好他站在马车背对茶铺一侧,所以才有机会和我说上话的吧。
“怎么了?”
“昨天看到鸽子了吗?”他的声音就被隔在木板的另一侧,我下意识把耳朵贴过去。
“嗯,看到了,功课做得不错哦……”
说句实话,李斐学起东西来真是堪比过目不忘。当时教得那么仓促,能这般迅速地消化吸收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真叫人不得不佩服。
“谬赞了,还是小……还是你见多识广,知道有这么个法子。”
真是要把人羞死了,这哪是我见多识广啊。
“对了,王府要发生什么事么?”
“……看来,丁老爷真的没有告诉你……”他在那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我一时没有听清楚。
“嗯?”
“太子在信王府开了赛诗会,凡是有兴趣的青年男女均可参加。而昨天他……还特意向丁府递了请帖。”
赛诗会!请帖!?向丁府递请帖,又说要邀请青年男女参加,不就是……不就是说要我也参加吗?
“……奉劝丁小姐一句,这几日最好乖乖待在家里,记得哪里也不要去……”
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赵凛临走时对我说的话,身上不禁一个冷战。难道这是他对我的报复?先将我引到信王府,然后关起门来算账?可是我现在已经在去沁州的路上,这算不算违抗他的旨意呢?冒犯当朝太子,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现在逃了个一干二净,不是罪加一等了么?
啊,父亲昨天为什么没有对我说起这件事呢?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以为我应付不来,所以干脆把我送走?可我这一走,难道要让他和丁府上下帮我顶罪吗?他以为,我这样就安全了吗?父亲怎么这么糊涂啊!
“那现在可该怎么办?”
“京城的事还有师父料理,他要你记住一句话,千万别走回头路。”
别走回头路……
傍晚约莫就能到码头,一上船就再也不可能反悔了。
“嗯,记下了……那,你呢?”
“送你们到码头之后,我便回去。”
“哦……”原来,他不是要和我们一起上路的。
“放心吧,阎岭一路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嗯……”
默默地,等着他再开口说些什么,那边却一声都不吭了。
对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师妹,他多少也算仁至义尽了吧,数次出手相救的恩情我也会记下。只是每次见到他,不可避免的错位幻想总会时不时萦绕在心头,潜意识里期待他能多说些什么,却很快又为自己繁芜的心思感到羞愧不已。
以为他走了,于是我又懒懒地靠回去。门帘不期然的撩了起来,汨儿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水袋爬进来,迎面带进一股燥热的风。
“小姐,您饿了吧?包袱里有吃的,奴婢给……”
“嗯,我自己来吧。”
“要出发了呢,他们押镖还真挺累啊。”
“啊,是呀……”
摇摇晃晃地,马车又上了路。走镖的人也不尽是沉默寡言,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和脚步声、马蹄声交织着,间或还听得到鸟儿的鸣叫声,与安静的车内相比,马车外就像另一个世界。只是慢慢地,那交织的声音里显现出越来越清晰的马蹄的“嘚嘚”声,这声响那么近,近得好像与我只有一层木板之隔。
我知道,我背靠着的马车外正行着一匹健壮高大的马,而那马上的人就在我一臂远的地方。“嘚嘚”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伴着我捱过一程枯燥无趣的旅途。朦胧中,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喧闹,马车也放慢速度。澎湃的涛声就在不远处,我甚至可以闻到海水的腥味了。
“到了……”我默默念着。和汨儿下了马车,这才觉得干坐了一天没活动身体,连走路都显僵硬。我坚持要在码头边多站一会儿,汨儿就把我先送过去,之后马上跑去和几个家丁收拾行李。
这不大不小的码头,趁着傍晚的夕照,就像融在一幅画里,染了淡淡的离愁别绪。
不久之后,我真的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除了我一人傻傻地站着,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热闹的场景井然有序。背后的港湾停靠着一艘很大的高桅帆船,镖局的人已经开始和船员们来来回回地装卸货物。阎岭就像个扒皮地主一般扯着嗓子呵斥着,看到谁和他抗议还装出一副要踢人的样子,接着就是一阵习以为常的哈哈大笑。
多和谐的大家庭啊……
不知怎地,忽然感觉到背后粘着莫名的视线。我张望着向船上寻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又是我多心了?
讪讪地转回身,抬头正看到李斐大步向我走来。陌生的一套礼貌问候之后,他微笑着向我告辞。
“一路辛苦了,李公子也请多保重。”
原以为他也会淡淡抛一句“请多保重”,谁知他一时竟没有接话。等我不知所以地看向他,才又听得他开口。
“总是没有机会,说一声……明天见,呵……”他自嘲似的浅浅一笑,便转身走了。
我却僵了表情,盯着他远去的身影,心头忽然涌上一种诀别的感觉,好像这次分别之后就永远不能再见到他似的。
“明天见!”我什么都没想就已脱口而出。
他听到了,只是脚步未曾停下。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利落地上了马,将缰绳一扯,脚下一顿,然后便像一阵风,穿过残落的夕照,渐渐消失在远方。
码头上的人们还在忙活着,谁也没有闲暇理会我的怪异之举。
只是心里一丝不甘,一时后悔得要死。
我真像个傻子。
那片刻,我满心期待他也能回我一句,可是,又只是我一厢情愿了。
明天见,明天见……我和他什么时候有过“明天见”呢?只是在初次相识的那一晚,只是在那一晚而已。
自此以后,或许真的,再也没有可能说起那三个字了。
三个字啊,呵呵,竟然也是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