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修)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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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次出现在墨染轩,店里原本正忙碌的伙计们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下工作,目光一致地迎向我。
    “丁小姐!”那天招呼过我的小伙计忽然蹦出来,欣喜地追上来。
    “丁小姐……”
    “丁小姐……”他这一开头,四五个当值的伙计都热络地跟着喊,反倒搞得我一时不能适应。
    “都忙去吧!桥生啊,沏茶送去后厅。”吴则奇话音一落,只见那小伙计一鞠礼,临走时不忘笑着也向我行了个礼。
    “丁小姐,请里面坐吧……”
    墨染轩的后厅一如留云阁的设置,紧连前厅又独占一个院落,安静而雅致。
    “吴掌柜,你该不会是专门请我来喝茶的吧?”我放下品了几口的茶,奇怪他为何忽然沉默下来。
    “唉,这事,一时还真不知从何处说起。”嘴角自嘲般轻轻扬起,那精瘦的脸上一道道皱纹渐深。
    “那就先说,昨天那件事是谁干的。”
    “……昨天的事,是……老夫的亲兄弟所为。”
    什么叫“语出惊人”,我此刻真的领教了,差点吓得我连手边的茶碗也抖落掉。
    “是,吴则北?”
    “正是。”
    我这也是多此一问。吴氏兄弟仅二人,吴则奇的兄长不是吴则北又能是谁?不过亲哥哥派人砸了弟弟的店,这叫什么?家庭财产纠纷?兄弟不和?还是……我还得称呼吴则北一声“伯父”呢,他竟然会是这样的人?潜意识里却在抗拒一个可能,那就是昨天的事情或许也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
    “怎么会这样?”
    “哼……”他无奈地冷哼一声。“我早就料到了,他会出手的。”
    看他那一脸的淡漠,脑子里刹那闪出“鱼死网破”这个词来。他该不会打算反击吧?
    “吴掌柜,恕辛儿多事了。请问,您是不是和令兄不太投契?”
    “岂止不投契,老夫和他上辈子一定是冤家!”他话及此,情绪上显然有些激动。
    “可是大家都以为吴氏两兄弟……”
    “团结和睦是吗?呵,几十年了,原来一个谎也可以延续这么久啊……”
    接下来,吴则奇讲述了他另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故事。我这才了悟,也终于解开了之前积聚多时的疑惑。
    吴则北、吴则奇出身贫民,父母早亡,早年兄弟俩靠着在码头打零工攒了些积蓄,又一齐到京城谋生计。起初他们依旧是给别人帮佣,两人由于吃苦耐劳又不计较报酬,所以找他们的主顾也不少。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吴则北被一家小酒楼的老板看上了,收做上门女婿,于是自此摆脱了衣食无着的苦日子。酒楼老板对他们兄弟颇为宽厚,吴则奇也大感知足,兄弟俩也把老人当做自己的亲父母,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了两年太平日子,街坊四邻无不称羡。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现在的名字,还是吴则北的岳父替他们兄弟俩取的新名字。第三年的初春,吴氏兄弟俩带着一家人的期望,带着五十两的家当,从贩卖妻子自制的小首饰开始,渐渐积少成多,开了现在街知巷闻的首饰铺子“墨染轩”。本来一切都可以美好的继续下去,可是吴氏兄弟间却常常因为钱财账目起冲突,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久而久之,连吴则北的岳父也看不下去,于是便约法三章,一不分家,二不分财产,三不闹翻脸。
    “让丁小姐见笑了……”
    “哪里。不过,您就是因为如此才与吴则北不和的吗?”都陈年旧账了,太计较的话也没趣了点儿吧?
    “唉……老夫虽是惟利是图之辈,也不至于心胸狭隘到那种地步。”他顿了一会儿,似是在努力回忆一些已快遗忘的片断,额上深深的皱纹更像刀刻一般。“啊,丁小姐看老夫,像是多少岁呢?”他抬起头,抚了抚沧桑的前额。
    我静静地盯着他,那张苍老而干枯的面孔,确实是比吴则北要显得年老得多。
    “辛儿……猜不出。”
    “哈哈,老夫老夫,一过半百行将就木……”他长叹一声,仰着靠在椅背上。我被他伤感的神色感染,心中暗叹着年华易逝,却又忽觉有些不对劲。
    “吴掌柜,你是说,你已年过半百?”
    “这一脸的皱纹,还不像吗?”
    可是,吴则北——那个号称是吴则奇兄长的人,据父亲所讲,他今年只不过四十八岁而已!
    “怎么可能……”
    “人越老,就越瞒不住了,不是么?”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二十岁的弟弟因为长得老相,硬冒充是二十二岁的哥哥,娶了酒楼老板家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尔后近三十年间,吴则北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威逼利诱使吴则奇守口如瓶,兄弟俩合演了一出角色互换的戏码。于是,在所有人眼中,吴则北是攀了高枝的上门女婿,是娶了如花美眷的幸运儿。而吴则奇,则完全沦落为荫庇于“哥哥”门下的平庸“弟弟”。
    这一切听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可它却真实的发生了!我惊诧地握着茶碗借以稳住心神,心中乱如绞麻,原本渐生的恐惧感愈发显现出来,钻出我的脊背,忽然向上蔓延至脑后。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刹那间认清了可怕的现实,看着眼前再次沉默的吴则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吴掌柜是不是也看出来,吴则北有意和丁家结亲?”
    “就是知道他的把戏,老夫才想着破坏他的好事……今天我也不打算再演什么戏了,不瞒你说,之前老夫故意与贵府作对,原本就是打算让令尊对吴家产生误会。我就是要他吴则北攀不上这门亲!”
    唉,看来那个吴则北真的没安好心。
    “可惜啊……我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喟叹之余,他正了正脸色看向我。“恕小老儿一逞口舌之快了。我那侄儿哲威是个好孩子,不过只要有吴则北在一天,他也只会是吴家扩充财力的工具。老夫冒昧了,可也不得不多句嘴,丁小姐还是要令尊小心那吴则北一些的好,婚配之事切记从长计议啊。”
    “嗯,辛儿记得。今天真的多谢吴掌柜了。不怕您笑话,辛儿之前曾托家父以词选贤,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安慰家父而虚设的幌子。而且,只要辛儿不愿意,家父也不会逼迫的,所以他吴则北可没那么容易得逞。”
    “但愿如此啊。不过,谁知道他还会耍出什么新花样,万事小心为上啊!哦,关于老夫今日所说之事,还请丁小姐切勿告与他人,毕竟……”
    “那是当然,辛儿知道分寸,吴掌柜放心好了。”看来这事儿又得我一个人憋在肚子里。总得找人商量对策啊,要不要悄悄和父亲说呢?呜,还是不要了,“秘密”这东西,总归知道的人越少,麻烦才会越少。“呃,吴掌柜,您说哲威公子还是明理的对吧?既然如此,如果能得他暗中相助的话,我们不就有更大的筹码了嘛。”
    “嗯,说的也是。老夫会找个机会问他一问,如果可行再通知丁小姐吧。”
    “好啊,辛儿也会回去和家父好好说说。为避人耳目,吴掌柜有事可以托人送信来留云阁。”说到留云阁,不免又想到这墨染轩,不是才被砸毁了不少东西么?不知生意上有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对了,昨天的事,吴掌柜有没有报官啊?”
    “报了又有什么用?官府介入也无济于事,吴则北和他们可是私交甚深。”
    “唉……”我轻轻又叹口气。即使在这里,法制的意识也还是太淡薄了,可也由不得人们不忽视不是么?自古来年,有哪一个朝代的官员能做到全心全意为老百姓办事的呢?我又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大话说多了也不怕腰疼。反正官商勾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本就不该寄希望于那红墙金瓦之上的。“没想到这天子脚下,也这样浑浊。”
    吴则奇见怪不怪,淡淡一笑。“青天白日尚且如此,若是乱世岂不民不聊生?所以做个安稳的小老百姓,也就不求什么了。至少现在没有战乱,不用离乡背井、颠沛流离,日子太平就是托福了。”
    “咚咚……”门外忽有人敲门。
    “什么事啊?”吴则奇起身去开门,我得以按了按紧绷的太阳穴,暂时舒缓一下内心紧张而焦躁的情绪。只是他很快回转过来,带着一脸歉意。
    “丁小姐,前厅有客来访,在下……”
    “吴掌柜去忙吧,辛儿也该回去了。”
    “那老夫也就不留小姐了。”他思索片刻,转身向门外呼喝一声。“桥生啊,你代我好生送送丁小姐!”
    “是,掌柜的。”
    原本打算从后院绕出墨染轩,可我又记起第一次来这儿时曾经看上的那对银镶玉坠子。虽然自家也有首饰铺子,我却从未给自己添置过一件新的首饰。不知我之前看上的那对耳坠儿现在还在不在呢。
    “桥生,你领我去前厅吧,我想见识见识你们铺子里的好玩意儿。”我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前面领路的桥生。
    “嗯,好啊小姐。”他爽快应道。
    “吴掌柜,沈某听闻昨日……”墨染轩的前厅内,沈如也环顾店里伙计们脸上清晰可见的伤痕,一脸关切地问道。
    “啊,多谢沈公子关心了,不碍事,不碍事的。”
    “吴掌柜,你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有什么烦心恼人的事,你尽管直说。在下不才,却也不能眼看这墨染轩被人毁了。”说着他收起轻摆的折扇,颇有些怒气地攥握在掌中。
    吴则奇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也轻松地舒展开。“沈公子的心思老夫明白。只不过此事老夫尚能一力应付,才不愿轻易劳烦沈公子啊。”
    沈如也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如此一说。“唉……吴掌柜啊,你说你为人又圆滑,又老实,真是叫人看不透,看不透啊……”
    “哪里,小老儿简单得很,简单得很啊,哈哈……”
    两人正打趣着,一时没注意后厅入口处的绮罗门帘轻轻一掀,接着款款走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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