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水悠的手提电脑终于从厂家寄回来了。
    这次的损坏被认为是产品的质量问题，加上有一年的意外保险，所以厂商又给他送来一台新机子。
    为了重新装机，凌忙得不亦乐乎。凌一向记忆力惊人，这次在没有庄晓的协助下，他居然按照当初的感觉独立完成了工作——虽然他对计算机这玩意还不是完全明白。
    在他沉睡的这四百年中，人类文明又再次升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高度，不能不说是一个物种“进化”的奇迹。
    据说，人类还可以利用“基因工程”操纵进化，再造全新的物种。如果这是真的，那麽人类的智慧就和神很接近了。“神”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
    ——对现今的凌水悠来说，这才是他最有兴趣的。这也是他选择就读医学系的原因。
    凌正饶有兴致地研究着网页上的科技栏，门口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请问，凌水悠在吗？”
    “来了。”
    一开门，凌就看到了胡非愤懑的脸。于是他的来意，这位“始作俑者”立刻便猜到了几分。
    “真是稀客。”凌水悠露出了他招牌似的笑容，“请问有什麽事吗？”
    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要装傻。
    “我有件事想问你，”胡非开门见山的说，“你跟那个网络`逍遥客`熟吗？”
    “说熟……也不算啦。我和他只是刚认识几天的朋友。”
    ——那还不是多亏你，不然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哪有机会认识。凌水悠心道。
    “你知道怎麽跟他联系吗？”
    “大体上…知道。”凌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怎麽，你想见他？”
    “谁想看见他那张蠢脸！”胡非气急败坏的说，“你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开这些恶劣的玩笑了！”
    说着，将一个塑料袋递到凌水悠面前。
    凌仔细一看，里面竟塞满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玩意。有MP4，苹果牌iPhone手机，移动硬盘，和一些尚未拆封的礼物……喔，还有一个悠悠球和两个“棒棒糖”——打着蝴蝶结的。
    “这个好象不错，”凌拿起一个“棒棒糖”对着阳光说，“包装漂亮，味道大概也不错吧。”
    胡非一脸黑线：“那是`安全套`！”
    “……”，凌那个汗啊，俊俏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看来，他很努力呢。”
    胡非涨红着脸，听了凌水悠的话更加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冷静点。”凌赶忙打圆场，“他的做法是有些问题。不过，他是外国人，也许表达直接了点。”
    “问题不在这儿！我对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他现在的做法让我很困扰！”胡非大声咆哮着。
    “是麽。”凌水悠将那个小玩意丢回塑料袋，拍着手说，“那样的话，你最好当面跟他说清楚。”
    “为什麽，这还有什麽好说的！？”
    凌水悠拖过转椅慢慢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
    “……当初，他来拜托我的时候，就对你的情况了若指掌了。他知道你是个男人，却还是当众发表了恋爱宣言——说明他不是轻言退缩的人。对你而言虚幻的网络，他却看作生命般重要。他是来真的。
    所以我想，如果你真想彻底摆脱他的纠缠的话，就应该当面挑明。不要让他再抱有幻想。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说这些话时，凌水悠目光冷冷地，在那深潭一般的眼中，连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
    胡非忽然有一种感觉，凌并不是那麽好说话的人。
    “你看如何？”那个人淡淡地说，“好好想清楚。我会为你们约时间。”
    爱是自私的。被爱者也是如此。
    所以，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获得胜利。
    “要多用点心啊，这是第二回合啦。”胡非走后，凌水悠对着背后一个默然的身影意味深长地说。
    学校附近有一个面积辽阔，风景秀丽的大湖。
    庄晓“约会”的地点就在伸向湖心的栈桥上，时间是晚上八点——通常这个点普通情侣都已经打道回府，而大学寝室的门禁还没到。
    为了“筹备”这激动人心的一刻，几个哥们专门从科技市场买了窃听器安装在桥下，还给凌水悠的那台电脑配置了GPS和红外线遥感跟踪系统，几位仁兄提前好几个小时就在附近的隐蔽处蹲点了。
    自从庄晓那天晚上对“小蝴蝶”发表了爆炸宣言，再加上之后猛烈的礼品攻势——使得这“禁忌之恋”成了全系关注的焦点，连女生们都兴致勃勃的“翘首以待”呢。——全部是一群“巨腐”的新新人类。
    不过，凌水悠可不认为庄晓会被轻易“套牢”。
    人家是什麽身份，就是在他头顶上发射上一打监控卫星，他也能让你的系统瞬间黑屏。
    “怎样，进行到哪了？”一位兄弟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天太黑，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啊！要是天上有月亮该多好啊~~”望风者低声哀号，“你那边如何？”
    “听不清！”戴耳麦的这家伙已经将音量调到最大，“这附近是不是有电视塔啊，干扰得那麽厉害——白天还好好地呢。”
    “都怪你买水货啦！让你买正版你不听。”
    “这跟正版盗版有什麽关系啊！你能，你他妈去买啊！”
    “我看，下回再碰到这事，我们还是弄一隐蔽式摄像头吧。。。。。”
    凌水悠双手抱胸靠在一株大柳树上，微笑着听他们争执。
    远处的栈桥上，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
    微寒的湖风不断将阵阵潮气送到岸边——对凌水悠来说，读取风的信息，比解读这些抽象的电子语言容易多了。
    今夜是阴天，天上连一丝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站在空旷的栈桥上，听着猎猎的风声，庄晓感到一阵阵地发冷。
    对于从小在网络世界长大的庄晓来说，这种感觉是新鲜而陌生的。
    凌水悠曾对他说：“你听过`庄周梦蝶`吗？——庄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天地间翩翩飞舞。后来他醒来，对自己还是庄周非常惊奇。他自问，是我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在我看来，你就是那个变成庄周的蝴蝶。”
    凌说的话太深奥，他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庄晓是可以确定的，自从来到了人类的世界，他就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随心所欲。他比过去更焦虑，比过去更常感到难过。难道这就是爱的代价？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他的爱人站在对面，冷冷淡淡地对他说。
    夜很暗，庄晓看不清他的脸。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清楚地看过小蝴蝶的脸。他们在网上聊天，谈情说爱，庄晓看到的都是一个模糊的头像，资料库里也是一个平板的照片而已。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把小蝴蝶认错。
    小蝴蝶长得什麽样子呢？他想象着。一定很平凡吧。平凡到一进入人群，就像沙子落进大海，再也寻不着。没有凌一般魅惑众生，也一定不像他那样温柔多情。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对我很好。又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见我，送我很多东西。。。。。。我很感谢。”小蝴蝶说。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爱你。”庄晓说。
    “我知道。”
    他不知道。他站在他面前，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我是认真的。”庄晓又说。
    “我明白。”小蝴蝶说，“让你误会是我的不对。我道歉。但是，现实和网络不是一回事。在现实中，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希望你能理解！”
    “为什麽？”庄晓问，即使他的赌注输掉了，他也要输得明明白白，“是因为一开始你就把这当成是一个游戏，还是你担心周遭的反对，所以才拒绝我？”
    沉默。站在对面，庄晓可以清楚地听见小蝴蝶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我！。。。。。。我是耍你的，行了吧!都是我的错!”胡非突然咆哮起来，他愤怒地把手中的东西狠狠地甩到地上，“你他妈根本不了解我的感受!你没跟我打声招呼，就在大厅广众之下说那种话，让我沦为全系的笑柄!你他妈还想怎样!”
    庄晓愕然地呆立着。
    “我今天就跟你说明白！”胡非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再到网上烦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听清没有！”
    说完，胡非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
    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从塑料袋里滚了出来，在地上四散着。
    “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是他庄晓这回扮演的不是范蠡。
    人们不是常说吗，就算学会了世上所有的语言，我与你，仍然是咫尺天涯。
    清澈的眼泪从庄晓的脸上滑落下来，黯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