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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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还不到9点,简桢想了想,给父母拨了个电话。
是妈妈接的:“桢桢啊?吃饭了没有?”
一听到妈妈叫自己的名字,简桢的鼻子酸了一下,她忙清清嗓子:“吃了。”
“吃的什么啊?”妈妈问。
简桢一一答了,往常妈妈千篇一律地问她生活细节的时候,她常会偷偷觉得不耐烦,但是今天,听着妈妈温厚的声音,母女俩说着家常,她心里只觉得非常的安定。
“我爸呢?”简桢问。
“他们单位今天有应酬,年底了,事多。”简桢的爸爸是一家国营大厂的领导,平时工作一向是很忙的。
“找你爸爸有事啊?”简桢的妈妈觉得女儿今天跟平时有些不同,她很少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回家的。
“啊,没事。就是忽然想你们了。”简桢低声说,不知为什么,今天老有点想哭。
妈妈笑了:“谁让你十一的时候不回来,今年要是能早请下假来就早点回来吧,别在北京磨蹭,回头机票都不好买了。”
“嗯,我知道了。”跟妈妈又说了半天零七八碎的事,简桢才挂了电话。打这通电话,她并不是想跟父母探讨她工作中遇到的问题,简桢是个孝顺的女儿,在外这么多年,早已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她只是,想在此刻,听听亲人的声音。
她无力地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想得到完全的安静,好倾听来自内心的声音。
毕业的时候,想尽办法留在了北京,妈妈盼着她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第一份工作,是给国外通讯社的驻华记者做助理。接听电话,翻译稿件,订机票,做现金帐,贴发票买咖啡,从一点点小事做起,遇到过很多困难,学了很多东西,才让她得到EPF这个职位。
在一个做销售和生产的公司,行政是最无关紧要的部门,转型太难,也没机会升迁,眼看事业没什么奔头了,她遇到了周海珊。
她给了她机会和希望,她会让她的路变得更宽。
只是,这不是免费的午餐。
如果有些东西,要靠真才实干以外的手段来获得,那她宁肯不要,否则,她对不起父母给她的教育。
从小,她看了太多逢迎的笑脸,言不由衷的赞美,藏在身后的礼品,为的是换取一次晋升,一个机会,或者一套房子。她父亲是个清正的人,但是太多人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愿望和需要,他们接受社会地位带来的不平等,屈从于权利阶层对他们的予取予求,他们主动或者被动地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每到这时,妈妈就会让她走开,让她不要对眼前的这些产生优越感,也不要觉得这样是行之有效的正常手段。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特别的为她讲过这其中的道理,但是他们用18年的言传身教,告诉简桢,一个人如何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尤其是别人的尊重。
她可以跟周海珊说杨树森经济上不清白,作风上也有问题,她可以说徐迪,甚至可以说与杨树森共进的那顿走了公帐的晚餐,以及所有的道听途说。她说什么不重要,周海珊的目的,不在于事实,而是态度。
可是,跟周海珊一样,对简桢来说,这件事,也跟杨树森无关。她如果这样做了,那她跟那些讨好地夸她是世界上最美最乖的小姑娘的人没有区别,甚至,她还不如这些人,至少这些人,没有伤害到别人。她就像那个在她上初中那年到处写匿名信揭发爸爸的人一样,从见不得光的地方,射出一枚暗箭,打倒对方,来铺平自己的道路。
她不会忘记当时爸爸的烦恼,妈妈的愤怒。她不要做那样的人。
简桢打开电脑,登录进OUTLOOK,她现在要给周海珊回信。
大不了,她从此被打入冷宫,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职位,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跟林浩宇之流的商家几十几百的算计纠缠,看所有人的脸色,听所有人的调遣就是。
让更乖巧的人去渔翁得利好了,简桢只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觉得对自己没法交代。
“DearStella,”这封信她打得非常迟缓,而且不断删改,想让自己的语气看上去尽量中立平缓。
“Sam的问题,抱歉我给不了你太多的信息。就我的工作范围来说,跟Sam的直接合作,尤其是经济方面的,十分有限,因为我所经手的所有支出,都要经过Sam和财务的双重审核,而且很少涉及到大额采购。因EPF现有制度所限,我对Sam的很多行为和决定,无权过问,也无从监督。我承认,因中国对现金交易的监管不利,可能造成一些漏洞的存在,但是我个人因没有什么切实有力的证据,所以不打算贸然对一些事妄加揣测。”
写完她想了想,还是另加了一段。
她希望周海珊能尽早罢手,这个公司惟一可能有问题的两个人,一个杨树森已经走了,一个徐迪,即将走了,剩下的人,简桢对他们的操守都有足够的信任,只要周海珊管理得法,她所担心的问题不会再出现,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有一个新的开始,清清白白的做人呢?
简桢并不想得罪周海珊,就好像她不想讨好她一样。她是跟EPF中国一道成长起来的,EPF的办公室是她亲手建起来的,她不想离开EPF,也不愿看到EPF四分五裂。
“Stella,我十分尊敬你的敬业精神和工作能力,也对你即将带给EPF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我们会是一个非常棒的团队,能作出更好的成绩。请给我们大家充分的信任,我们会以令你满意的工作表现来回报的。”
这段话,是简桢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了。她没法把话说得更明白,她已经向周海珊表示了自己没有敌意,愿意合作的意思,这还不够吗,难道真的要提着杨树森的头来证明这一点吗?
简桢再次看了一遍这封邮件,按了发送。她知道,自此,她在EPF,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简桢去卫生间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倒了很多薰衣草的浴盐,她疲惫疲地让身体滑进浴缸,今天的睡眠恐怕不会太好,她要做足准备。
小小的浴间里水汽蒸腾,简桢把脸埋在膝上,细密的水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滴到腿上,带来一点凉意。
让这一切快些过去吧,简桢想,不要再给我机会,也不要再考验我了。
早晨进办公室的时候,Lucy迎面跟简桢打招呼:“早啊,昨天没睡好吗?”简桢苦笑了一下,出门前多花了十分钟涂脂抹粉,还是盖不住厚厚的黑眼圈。
其实昨天她一觉睡到天亮,中间没有醒过,只是好像一直在做梦,似乎有人在身后追赶,这一晚,她都在不停地奔跑。
经过许永纯的办公室,她往里看了一眼,正赶上许永纯抬头,两个人照常打了招呼,与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简桢知道,一夜之间,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改变,许永纯不打算跟简桢分享她的秘密,因为这一场竞争,她会跑在前头。
简桢坐下连咖啡都顾不上喝,马上打开了电脑,果然,周海珊有邮件回复。
信很短,但是简桢看了4、5遍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Jessie,有关Sam的事,我决定追查到底,我知道Sam已经离开了EPF,我此次的行为也并不针对他个人。我只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团队中存在这种欺上瞒下、互相包庇的行为,你在其中也许有你的立场,无论那是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
那个covering(包庇)象探照灯一样刺痛了简桢的眼睛。
简桢只觉得一瞬间所有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她双手冰冷,却异常的灵活,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复到:
“Stella,我不知道你说的包庇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Sam真做了什么被我发现,我早已经汇报给总部,不必等今天你来问我。我跟他不是朋友,我也并不信任他,但是说话要讲证据。我经手的唯一一项大的采购是办公室装修,全部标的下来还不到100万,坦白地讲,这些钱全部给我,我也不会放在眼里,我是不可收买的,又何必去包庇Sam做什么手脚。是EPF赋予Sam绝对的财权和决策权,我能做的就是严格照章办事,尽量减少工作环节上的漏洞,这之外的事,不是我的责任。”
简桢一口气打完所有的文字,重新看了一遍,心情还是无法平静。她知道她的语气很冲动,态度也很强硬,但是她觉得自己一个字也没法更改。周海珊的指责让她非常的屈辱,她联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周海珊看似无意的那一句询问:“听说你跟Sam是同学?”也许她从来就没相信过她。她更难以接受的是,周海珊会把她跟杨树森联系在一起,那是一个简桢瞧不起的,无法尊重和认同的男人,而在周海珊眼里,他们已经成了一路货色。
简桢发送了邮件。她知道,也许有一天她会为她今天的冲动后悔,但是此刻,她做不出第二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