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无限江山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终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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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花园,唐为烛顿时发愁起来,该派谁去接凤求凰二人?自己肯定不能离开,可是能找谁呢?既要认得他们的样子,又必须聪明可靠……正琢磨着,正巧遇到从梁州回来复命的关寞,见他穿过庭院风尘仆仆地过来,唐为烛顿时眼前一亮。
“二当家,属下怎么听说淳于——”关寞话未说完,见唐为烛冲他勾勾手,忙附耳过去,一阵嘀嘀咕咕后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忽又被唐为烛叫住:“关堂主,若是淳于失去理智,你就把他制服了带回来。”
关寞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二当家放心。”
“唉,你看——”唐为烛叹出口气,本想再嘱咐些什么,旁边却有人凑上来回禀杂务,他只得示意关寞离开。
听着手下在一旁絮絮叨叨犹如蜂鸣,唐为烛抓抓燥热的领口,一时只觉心烦之极,时值多事之秋,偏偏凤求凰那边又出事。
方才大当家说与岚王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说此事全因江碧沉而起,李姑娘那儿可又如何办?
那个李姑娘……唉。
想起这面貌纤弱偏生命运多舛的女子,唐为烛忍不住一阵暗暗摇头,她总是遇上攸关天下的男子,真不知是其幸抑或不幸。
凤求凰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小小愿望,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那就是能死在战场上。
因此,当卖了药材回来,乍看见那么多全副武装的黑甲士兵等在村中时,他紧紧攥住淳于莲发凉的手,对自己微微笑了一笑。这一天迟早要来,人生迟早要谢幕,只是终是没想到会落在他们手上。
豫北军,江碧沉的军队,同时也是自己亲手创立的铁骑。
大梦归啊,那些年少轻狂,那些驰骋疆场,有了个不算完美的完美了断。
村里的人早已吓得跑了个干净,午后的阳光恬淡地洒在屋檐上,有种金色绚烂的光辉。淳于莲靠在凤求凰的怀里,没卖完的白术撒落一地,她望着身前手持弓箭、训练有素的士兵,低声问:“我们真的没法逃了吗……。”
凤求凰抚着她的肩摇了摇头。十八年前从江云手中逃脱纯属侥幸,而同样侥幸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
率领这支军队的是一位年轻将领,凤求凰打量着他,那将领也在打量着他们,许是没想到自己前来剿杀的叛党竟是这样的两个人。凤求凰陡然问他,“你们是抓我们回去……还是就地正法?”
那将领犹豫了一瞬,似是在考虑有没有跟他说话的必要,最后道:“我等奉了上命,将你等乱臣贼子就地正法,奉劝你等不要顽抗为好。”
凤求凰又问:“是奉了谁的命?皇帝,还是岚王?”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笑出了声,“是皇帝对吧?”
将领不明白他为何笑,皱了眉冷冷道:“是王爷的命令。”
淳于莲忽地抬头,凤求凰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许久方道:“原来是这样。”
“鸡屁股,江碧沉不可能会下这种命令,不可能。我们以真心对他,还有昭离,昭离她……。”淳于莲急急颤声道,说到后面却不由自主哽了声。
“你们还有何话要说?”将领说道,轻轻挥了挥手,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只箭缓缓搭上弓弦,一时只听弦被拉得吱吱作响。淳于莲和凤求凰纷纷退了几步,将领道:“我们知道你有一身绝好的轻身功夫,特地带了弓箭来,还有要说的话就快说了吧,我等也好回去复命。”
听完这话,多年前御花园中发生的一切陡然浮现在凤求凰的眼前,死在一个对自己这么知根知底的敌人手中,倒也无憾了。
他瞧着手中紧紧握住的一双手,柔声道:“你怕不怕?”
淳于莲转向他,凤求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一如那年生死之际时一般动人,“不怕,可就是舍不得儿子。”
“是啊……。”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凤求凰含着笑,深深吸了口气。
山村的风中飘散着药物的苦味,他轮流看着面前这一个个陌生人,像是希冀着什么,可是最后眼睛一下黯淡了,“阿明送我们离开岳阳,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他要是知道了,一定……”
淳于莲却反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有这么一天?”
凤求凰笑了,淳于莲凝视着他的笑容,伸手替他把脸上的一道污痕擦干净,淡淡道:“我虽然没有猜着,却知道这一天来的时候,我一定是和你一起死,这样也好。”她话虽这么说,眼泪却禁不住掉了下来,望着在泪眼中变得模糊的山村,她喃喃道:“我还想抱孙子呢,可惜等不了了。”
凤求凰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已是一声大喝:“放箭!”
刘都虞侯跟随淳于明到了嘉兴,此刻午时已过,艳阳当空,看着前方仍在疾驰的身影,都虞侯摸摸早已被旅途掏空的肚肠,心中叫苦不迭。这淳于明一路几乎不眠不休,看不出他一副单薄身板竟然如此经得起折腾——从岳阳到嘉兴上千里的路程,却只花了六日,要么是仗着有武艺在身,自信到极致,要么就是疯了。
话说回来,自己以及兄弟们也的确快被这种急行法给弄疯了。最初的一批人早已累得不堪,中途已换过两轮人马,换到刘都虞侯这里已是第四轮了。
到底跟着淳于明有何目的?他这么急着又是要去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我王的心思就是让人猜不透。
穿过嘉兴城,经过一条岔路时淳于明停了一停,刘都虞侯远远驻马看着他侧了下头,与其说是在选择走哪条路,倒不如说是在暗示身后这帮跟了他上千里地的人就此止步。
逸德说过:如果淳于明表示需要帮忙,那么就尽全力帮,反之则不要妄动。而眼下就是检验此行究竟是不是白跑一趟的时候了。刘都虞侯抱着手臂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向北山奔去,眉峰止不住蹙在了一起,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帮还是不帮?
身边一人有气无力地道:“大人,你说这个人怪不怪?咱们一路跟过来,是敌是友早该看清楚了,现在来这么一手是要怎样啊?”
刘都虞侯更是有气无力,下了马一屁股坐到路边大石头上,悻悻地道:“你管他呢!我王吩咐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跟这么久还没跟够?等他给信号或是下来了再说。”
“说得也是。”大家也实在是筋疲力尽了,纷纷离开马鞍,一滩泥似地倒的倒,靠的靠。等了半日不见淳于明回来,刘都虞侯有些口渴,见不远处一条小溪顺着山道潺潺而下,便让身边一人去打些来。那人拿了几个皮囊前去灌水,一边灌一边掬了一把喝,突见一缕红丝滑过指尖,刚觉得奇怪,眼角忽然看见一片血红,就在此时越来越多的红色漫过了尚浸在水里的皮囊,水汽夹杂着血腥味直冲鼻端,他抬眼往上游一看,妈呀一声跳了起来,“大人,血,血,好多血!”
刘都虞侯抓起刀奔到溪边,只见溪水已尽数染成红色,血色之浓,可想而知上游是发生了怎样的杀戮。
他死死盯着溪水,猛地回头看向北山,“大家小心些,咱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北山不高,却很深,高低分布着许多村寨。南边的战火刚刚蔓延过富春江,这里却已有了兵荒马乱的苗头,抛屋弃田者甚众,人迹俱无。顺着溪水一路摸过去,一直进了深山,穿过一个长达数十丈的石洞,爬上一个缓坡,眼前霍地出现一座不过几十户的小山村。
山中凉爽,梨花桃花正开得鲜艳,茅屋村舍前挂着几串腊肉,两只毛驴拴在村头石磨上,对着来人一个劲儿叫唤。
本是一派悠然田园景致,此刻看在刘都虞侯等人眼中,却不啻于地狱景象。
不知是谁下的毒手,田间屋下随处可见断臂人头,残甲片衣飞溅得到处都是,十来个被利刃砍得不成人样的“人”半躺在溪水里,大量的血从已断的脖颈中汩汩而出,看来下游浓郁的血水便是来源于此。村庄里一片死寂,除了尸体和那几头饿得嗷嗷叫的驴子,已无半点生命迹象。
“唔……”纵使看惯了杀人,这么腥浓的血味还是有些让人受不了。平日里战场上杀人是为了打胜仗,杀了人,取了人头领赏便完了,全不似这里屠杀一般,恨不得把人碎尸万段。刘都虞侯捂住鼻子挥挥手,立即便有几个人散开来往前搜索,看还有没有人生还。
刘都虞侯站在村头张望一阵,正打算往前走,突觉脚下一阵绵软,低头一看,原来是踩着了一只断臂。他皱眉瞧着手上残余的衣甲,又拿脚尖拨弄了下,“是豫北军的装束……豫北军怎么会来这种小山村?”再仔细一看,地上泥土中偶尔可见折断的羽箭,虽被血染得斑驳,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箭上豫北军的纹章。
这是怎么回事?豫北军是来执行什么任务、杀什么人吗?
话说回来这一路进山,怎么都没见着淳于明?
人去哪儿了?
他扫视着四周,眼之所及都是一片可怖的血色。抬起头,一轮似血残阳挂在西天的乌云上,他打了个寒颤,背上陡然升起一股莫名寒意:这些,该不会就是淳于明干的吧?
“咦?”远处有人低低叫了句什么,随后又变得了无声息。刘都虞侯看看左右,大家似是都被这里的景象吓得不轻,一时间有些失措。他本想让人前去察看,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过去,便回头让人再拿把刀来,这一回头,耳边只闻利刃划过骨肉的声响,干脆利落,就如切豆腐一般,随后便是熟悉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正要把刀递给自己的部将露出一脸恐怖之色,大张着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要从眼珠子里啸叫出来。
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刘都虞侯慢慢转身,刚来得及看清那身已被血染成红衣的袍子和黑发之下血红的眼睛,已觉自己的头飞了起来,在闭眼之前,尚还能看见那人的剑光彩烁然,剔透明净,竟是半点血迹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