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花开重春 第七章 江湖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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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纭纭目送宏定走远这才转身,却看见江碧沉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她柔柔地问:“怎么了?”江碧沉轻轻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爱上父皇的?”
“记不清了,总之很久了。”她道。
“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江碧沉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笑,抑或想哭,“怎么会是父皇?你们,你们——”
符纭纭慢慢敛了笑意,反问他:“他怎么不能是我爱的人?就因为他长我二十岁?还是说,你认为你父皇配不上我?”不等江碧沉说话,符纭纭又道:“碧沉,你真的懂你父皇吗?你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江碧沉慢慢退了一步,符纭纭冷笑道:“你的父皇是真男子,我说你永远比不上他,你懂这意思吗?”
“我…”江碧沉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宏定凝视自己的眼神,他的父皇,他真的懂吗?
符纭纭看着他渐渐惊惶的脸,淡淡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江碧沉闭上双眼,他心里明白,她这一走,便是永别。
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岚王府中,也记不清是怎么在丫鬟的侍候下梳洗完的,直到换了衣服躺到床上,脸上一股热泪顺腮而下,江碧沉的心跳仿佛才缓了过来,一声一声痛彻心扉。
次日睁开眼睛,望着屋顶繁复华丽的纹饰,听着府内下人遥远的话语,江碧沉翻身坐起,大声道:“明画!”
待明画慌慌张张进来,他已经穿好衣服,沉声道:“备马,去嘉平。”
“王爷?”
“要是你也想去的话,跟着去吧。”他抓起随身佩剑,定定看了半晌,曾经他用这把剑杀敌无数,全是为了那个女人,到如今却还剩下些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启程!”
于是,在回到镇云的次日,江碧沉再度离开了这里。那日清晨朝霞漫天,晴空万里,是冬日里罕见的好天气,明画跟在他身后,道:“王爷,嘉平有什么好玩的吗?”
“看戏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奴婢最喜欢看戏了!王爷,听说嘉平城古代盛产美人呢,那里是不是到处都是美人?”
“美人?”江碧沉微微一笑,淳于明那样的人,要是明画见到了,不知会怎么大呼小叫?
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干什么?那个受了伤也不安分的家伙,有时候真是很死脑筋,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江碧沉无声一叹,顺着长风把马鞭一指,笑道:“当然有,那里有个大美人,本王一定带你去瞧瞧!”
不过江碧沉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虽然也和他一般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在路上,但是当他躺在王府里心如死灰之时,淳于明那把明如秋水的长剑正架在他的官员、河南刺史张岐的脖子上,目光清冷地盯着面前的女子:“这就是你从青楼带回来的人?”
“是、就是她。”张岐战战兢兢地道,“大侠,你要带她走,请便,我可什么、什么也没对她做啊。”
“哦?”淳于明眉尖挑了挑,“你为何不做?”
张岐只差没跪下了,颤声道:“大侠的人,我怎么敢动?大侠——”话没说完,身后铮的一声剑已入鞘,淳于明径直走过,与那个女子擦肩而过时笑道:“她不是我的人。”
“啊?”
“告辞。”他转身一笑出了门,看了屋外被他点倒在地的几个家丁一眼,暗暗咬牙,该死,难道又找错了?忽然那女子追出来叫了声:“公子!”淳于明脚下一顿,“姑娘有事?”
“我。。。。。。我。。。。。”
淳于明淡淡地道:“你愿意留下还是走?”
“带我走。。。。。请带我走!”
张崎在屋内听到那男子笑了一笑,随后外面一片静寂,他等了半柱香的时候这才大着胆子出去瞧瞧,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在,连刚买来的那个妓女也不见了。他呆了一会,猛然扯起嗓子大叫:“来人!快来人,有强盗!”
“老爷,老爷!强盗呢?”家中都尉闻声赶来,身后众人的火把把整个刺史府照得雪亮。
张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吼道:“早跑了,还追个屁!他把我新纳的小妾给抢走了,通知各州县,速速捉拿,不得有误!”
淳于明带着女子到了郑州郊外,看了看她,“你。。。。。。”
“公子,叫我月裳就好。”
“月裳姑娘,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月裳低下头,片刻抬起头笑道:“我还有亲戚在,而且我还有手有脚,难道还怕饿死?以前只是身不由己。。。。。”
淳于明嗯了一声,不知何时手中拿出一张银票,“拿去且买座小院吧,节余的还能做点小买卖。”月裳正要推辞,一抬眼看见淳于明的眼睛,那时月色西移,穿云而出,那眼睛在月光下沉在暗淡的阴影里,却仿佛有一种玉质的辉光,月裳迟疑了一下,接过银票低声道:“谢谢公子。”
“多礼了。”淳于明转过身,月裳听到他扑哧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不置可否,“我也不是什么公子,只不过。。。。。。。和你一样的人罢了。”
“咦?”月裳看着他逐渐走远,一样的人?他是。。。。。青楼的人?!而且刚才他似乎在找的也是一位青楼女子?
低头看了手中那张银票一眼,五百两。月裳深吸口气,方才撞进他的眼睛,这个男子的眼神里的一丝痛色,是悔意。
他在找谁?他的心上人吗?明明完全有能力,也有足够的财力,这样的男子,怎么会是那种地方的人?
月裳站在缓缓流动的小溪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然后迅速离开了郑州。
悄无声息地回到所住的客栈,淳于明换下夜行衣倒头便睡,莫说他身上有伤,即使没伤,这样四处奔走也实在耗人元神。不一会儿,他已经呼吸均匀陷入沉睡之中。
。。。。。。。。
这是何时的阳光,竟然明亮的那般耀眼?
一个豆蔻少女站在路边,眉目清秀,对着自己略颦细眉道:“阿明,你到底要去哪儿?”
我——
淳于明怔怔地看着她,自己已经答道:“去州府玩,我带你去!”
“州府?你爹说过,我们不可以去那些地方!”那女子吓了一跳,一把拉住自己的手,“你也不准去!”
自己回头一笑,“没关系,你不要告诉他,偷偷去一下会出什么事?”
淳于明几乎忍不住要退缩,少女不情愿的脸,和那双纤长的手,忽然画面变得无声,纷碎凌乱的愤怒,溅上高空的鲜血,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要抓住却逐渐拉远的手掌——
昭离——!
醒过来窗外大亮,淳于明静静睁眼,慢慢笑了一下,会找到的,绝对会找到的,可要是来不及找到,那该怎么办?
随后的日子里,他踏遍郑州附近六品以上官员的府邸,可惜仍是无功而返。十一月中,在又累死一匹骏马以后,他回到了嘉平。然而等待他的,是寒枝阁门外一辆接一辆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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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送来的?”
翘腿曲臂看着桌上匣子里成堆的金银珠玉、奇物异宝,他随手捡起一个来端详,不由得一笑,那是个做得很精巧的布娃娃,身穿紫色百凤追莲长衣,发髻右斜,步摇上的明珠指甲般大小,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娃娃双眉弯弯,嘴角含笑,表情很是娇憨。
他拈起娃娃的衣裙,这样的衣料,平常人家是没有的。
简良给他倒茶,笑道:“我问过来人,但是他们怎么也不肯说。都好几天了,我也就懒得问啦。喏,又有人来了。”
说到就到,简良刚说完,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用厚厚的布托着两个剔红盒子进来,恭谨地放下立刻离开。淳于明伸手打开,一股诱人的香味刹那间飘了满屋,简良探头一瞧,乖乖,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全是珍品。
淳于明眉眼不动,看着简良在一边馋涎欲滴的样子,笑道:“你拣两样喜欢的吃,其余的菜给刘妈妈送去吧。”简良欢叫了一声,欢天喜地提着盒子出去了。
真是大手笔,而且怎么会有人送他这样的东西,布娃娃?当他是需要人哄的小女娃娃不成?
以前的那些人没这么让人发笑,江碧沉又没这么无聊,都老朋友了,还玩惊喜这招?淳于明的手指在一堆珍珠里划拉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阿明。”
江碧沉?这么快就回来了?
淳于明开门出去,江碧沉和一个红衣少女正把缰绳递给简良,纳闷地打量着院子里刚刚卸下的几个大箱子,转头问他:“又是哪位大人迷上你了,送这么多东西?”
“不是大人,是小姐。”淳于明看了他身边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的少女一眼:“这位是?”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嘴角酒一般的笑意,“我叫明画,是少爷的丫环。。。。。。”江碧沉指着淳于明对她笑道:“他就是淳于明。看吧,我跟你说带你来看美人,没骗你吧?”
明画对着淳于明看了又看,美是美矣,可是这里是青楼,这人不就是低贱的男倌?
淳于明笑了一笑,转身道:“进去吧。”待他们走在前面,这才似有似无地回头朝清风院那头瞥了一眼,简良凑过来道:“阿明,最近那边有些奇怪的人。”淳于明没有回答,只道:“箱子里都装的什么?”
“大多是些绫罗绸缎,还有些各地的土产。”
“卖了分给附近的穷人吧。我用不着。”
“又卖?”
简良看看堆满箱子的西屋,答应了下来。
江碧沉在厅里探头出来,“你在干什么?”淳于明站在原地笑道:“我说江碧沉,现儿快午时了,去甘泉酒楼吧,我给你们接风。”
“去那儿有什么趣?还不如让你尝尝明画的手艺,她的小菜可是一绝。”江碧沉说完对明画道:“你去做几道来,再温两壶酒吧。”
“是,少爷。”明画摩拳擦掌地应道,“厨房在哪儿?”
淳于明转头对简良一笑:“你带这位姑娘去,还可以帮帮她。”见简良带着明画转向后院,他进了门,江碧沉正对着桌上那堆珠宝很感兴趣地翻来翻去:“你说是个小姐送的?”淳于明自顾自坐下,江碧沉扑哧一笑,啪的一下打在他肩上:“莫非是上次那个女孩儿?好大的排场!”
“呵,富家小姐,不过比起那些满身脂粉气、矫揉造作的女人,她直接得可爱多了。”
“这倒是。”江碧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礼品,目光落在那个布娃娃身上,“能想到送你布娃娃,确实很可爱。”他想象着淳于明晚上抱着它睡觉的样子,越想越好笑,淳于明瞪了他一眼,忽然问:“你不是说要回去处理事?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啊?是,本来是有事的,不过,”江碧沉微微一笑,“我现在不想管。”
嗯了一声合上碗盖,淳于明看着上面模糊的倒影,“那你看来是有时间陪我玩了。”
“玩?玩什么?”江碧沉的懒腰僵在半空。
淳于明的嘴角渐渐浮上一丝莫名的笑意,眼光飘向门外洒满阳光的庭院,然后又飘回来,轻轻拂了拂衣袖,对他笑道:“江湖。”
江湖?
“真正的江湖。”
江碧沉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淳于明身有武功这他是知道的,但是有多高,他其实并不清楚。而淳于明口中所说的“江湖”,虽然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可是那些传说中的行侠仗义或者武林高手,对江碧沉来说仍像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梦,梦里何等自由和洒脱,仿佛轻轻一个转身就能挣脱所有束缚,带着骄傲远走天涯。
不得不承认,江湖对于生在皇室中的人而言,实在是美得不像话。
江碧沉忽然一阵战栗,深吸口气道:“你说的是真的?”
淳于明只是一笑,明画端着两壶温好的酒进来道:“少爷,淳于公子,菜马上就好,你们先喝点酒暖暖吧!”却见自家王爷脸色奇异地看着对面那个安静端坐的人,听见自己的话只是心不在焉地道:“放下吧。”
明画“哦”了一声,疑惑地退出大厅,在离开雕花门的一刹那,看见那个美人对王爷很短地说了句什么,王爷愣了一下,顿时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他们在说什么?明画边走边想,看起来王爷和他很要好的样子,可是他是男倌啊,王爷他怎么会去结识这样的人?王爷难道因为符大小姐的事心灰意冷,转向男色了?天哪!
明画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愣在原地,要是皇上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她急的团团转,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不行,说什么也要劝劝王爷,虽然符大小姐不喜欢他,现在又进了宫,可是世上好女子那么多,何况王爷身为皇子,条件那么好,没必要走这条路啊!
简良从厨房出来,看见她一个人在走廊里表情多变地站着,不由得眨了眨眼,算了,还是别打扰她想事了。
于是,江碧沉向淳于明推荐的那些“堪称一绝”的小菜,在整整一个时辰后终于吃到那两人嘴里了,只可惜在饿急的人的嘴里,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一个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