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捕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9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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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霾低垂。
     寒风侵体。
     李青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马腹下爬上马背,自己是怎样从乱军的践踏中逃出升天,此时她已经记不清了,脑海中一片混沌,只能任由战马在山中纵蹄急奔。
     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道闪电滑过天际,山风夹带着雨丝吹进峡谷。几点雨滴飘落在她脸上,给她紊乱的思绪带来丝丝清凉感觉。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却不由自主栽落马下,战马顺着山道径直远去了。李青躺在地上不知昏晕了多久,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寻着不远处的一点火光,拖着已失去知觉的双腿爬进了山道旁的土地庙。
     破窗外,雷电交加。李青依靠在神祗后的土墙边昏昏欲睡,她连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闪烁的电光照见她惨白的脸,仿佛也知道只要她这样睡去,便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雷声隆隆拼命发出震天的响声。无力捏起剑诀,丹田中升起一股轻盈的内力随意念流转,呼吸渐渐顺畅,胸间翻涌的气息终于平静下来,阵阵疼楚向她袭来。
     缓缓睁开眼睛,小庙里伸手不见五指,窗外一盏昏暗的油纸灯笼在风雨中飘摇着。一顶油布伞冒雨而来进入小庙,那人点燃神祗前的蜡烛,是个怀抱婴儿的年青男子,他在香案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虽一介布衣,却是器宇轩昂。忽然他拔出一柄匕首,在神祗前祷告道:
     “上苍有知,若能怜悯赵雍与阎氏小玉,就让我救出玉儿吧,否则我一家三口今夜只能陈尸于这土地庙中了”。说着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而后将熟睡的孩子藏在神像后面。便在此时,山道上传来阵阵车马声。
     “阎管家,前面有座小庙,咱们去避避雨吧”。车夫抱怨道。
     “瞧你们这群躲懒的奴才,难怪要被老爷斥骂。也罢,咱们先去避避雨,烤干了衣服再走”。
     一辆马车停在庙前,十几个家丁已被淋得透湿,在他们身后的大车上驮着口黑漆漆的棺材,令李青诧异的是,棺材中竟然发出诡异的击打声。她向来不信鬼神幽冥,这样的情形只有一种解释,棺材里装着的一定是个活人。
     李青在暗处瞧见年青人手持匕首藏身在庙门后,黑暗中他骤然跳出,门前的灯笼映照着闪亮的匕首朝着管家猛然刺去。管家虽是吃了一惊,反应倒甚是敏捷,顺手拖过一个家丁挡在自己身前,只听家丁一声惨叫,不断发出阵阵哀号,管家飞起一脚将年青人踢倒在地,众家丁才如梦方醒纷纷拔出腰刀向他砍去。一道惊雷劈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闪烁的电光忽然照见一个鬼影,披头散发面目憎狞,眼中流淌着鲜血。四下里响起凄厉的鬼哭声,那些家丁个个呆若木鸡,惊诧得愣在香案前。管家一声惨叫冲出小庙,爬上马背打马就逃,家丁们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哪里还顾得上外面雷电交加,发疯般地跑远了。
     赵雍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听庙中有人说道:“还不打开棺材救人”。直到此时他才如梦方醒,捡起家丁们落下的腰刀撬开棺盖。
     “小玉,你怎样了”?棺中女子已被憋闷得奄奄一息,正在赵雍手足无措时,那个声音又说道:
     “捏住她的鼻子,口对口朝她吹气,按压其胸部助她呼吸”。赵雍就按着那个声音的指点一一照做,小玉咳了几声终于苏醒过来。
     “快把她藏到神祗后面,那些人一旦明白过来立即便会折回此地”。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我当然是人了”。李青喘息着。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冒雨夜行,尽快离开此地”。赵雍急切地试探道。
     “凭你一人之力要拖着两个受伤之人冒雨夜行,只怕不出两里地便会被他们杀死在荒山中,按我说的做,必定会安然无恙的”。
     果然不出李青所料,只一盏茶的功夫,庙外又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明亮的火把照亮夜空,家丁们举着火把迟疑不定地立在庙门前不敢跨入,却被管家气急败坏地踢了进来。火光照着李青惨白的脸,借着燃烧的火把众人才看清庙中的情形,不由七嘴八舌开来:
     “阎管家,您真是绝了,果然是赵雍的同伙在此装神弄鬼”。说着纷纷上前捡起腰刀。
     李青闭目靠在香案上并不为其所动,阎管家瞧见她浑身血迹斑斑不由倒退一步道:“先解决这个装神弄鬼的小子再收拾赵雍不迟”。两个家丁举刀便向李青砍去,却见她微抬眼帘目光流转,抬手顺势在刀背上一拍,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家丁手中的刀忽然飞起,将身边的另一个家丁拦腰砍成两截,刀锋凌厉,那家丁原地转了几圈将自己的双腿斩断。阎管家大吃一惊,颤声喝道:“弟兄们一起上,将他乱刀分尸”。剩下的家丁们挥刀上前,顿时将她罩在刀光中。李青吃力地抬起左手,掌心一翻粘在刀脊上,借着家丁挥刀的蛮力带起刀锋轻轻推送,更令人诧异的事情又发生了,只见钢刀飞掠而过,刀锋过处不仅割断了众家丁的咽喉,就连被她借来一用的钢刀主人也自戕在了自己的刀下。阎管家看得目瞪口呆,顾不得许多撒腿就跑。李青眼见他蹿得比兔子还快,伸手抄起落下的钢刀,使尽全身之力向他后心掷去,刀锋如虹贯胸而出。她击杀众家丁用的都是借力打力之法,但这最后掷刀杀死阎管家却是倾尽全力而为,一时间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香案上。
     清凉的山风带来野花的清香,李青缓缓睁开双眼,一柄油布伞替她遮挡住迎面射来的阳光,一张清丽的面孔出现在眼帘中:
     “姑娘,你总算醒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李青微微一笑。
     “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若不是姑娘援手,我夫妇早就不在人世了”。说着放下怀中的婴儿,扶起李青端水给她喝。李青指了指腰带,小玉从她的腰带中摸出一个荷包,荷包中有几颗药丸。此时,李青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驾板车上,夏初之际,山中葱茏翠绿,野花烂漫。山涧平缓幽静,清澈的溪水溅起朵朵浪花。
     “姑娘伤得很重,我们这就赶往前面的小镇找位郎中医治”。小玉脸上闪过一丝焦虑。
     “去镇中医治无论于你们夫妇还是于我都不方便,些许皮外伤不碍事的。请贤夫妇在此停车,我身上带有伤药,自己就能处置”。赵雍将驴车停在山涧旁的树林中,从包裹里撕下一块白布,在泉水中浸湿拧干递给小玉,李青撕开粘连在腿上的衣袍,拔出断箭,小玉在一旁帮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将碾碎的丸药敷在伤口上。药粉遇鲜血而融,随即发挥了止血作用。
     “我夫妇就住在清溪涧中,姑娘不妨到我家中养伤,也可有些照应,姑娘尽可放心,那里既僻静又非常安全”。
     “那就要打扰贵主人了,如夫人不弃,李青愿与夫人姐妹相称”。
     “妹妹之言甚合我意,这一路闲来无事,妹妹还是好好静养,再有半日就可到达愚姐家中,你我姐妹有的是时间相伴”。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李青身上。
     幽静的山谷,小溪清流,山谷中桃林芳菲。
     此时桃花已谢,枝间挂着累累青桃,一眼望去满目苍翠,极为赏心悦目。赵雍赶着驴车穿过桃林,只见流水环绕,山脚下建着一座别致的石屋,疏篱中栽种着四时花木,姹紫嫣红、暗香浮动。
     屋中纤尘不染,仅从布置摆设便能看出主妇的贤惠,原木制成的几案桌椅排列齐整,井井有条。桌上的陶瓶中插着从院中采摘的月季,花艳香浓。窗下架着一张织机,织了一半的锦缎配色雅致,丝线细密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姐姐可真是位秀外慧中的巧手女子”。李青由衷赞道。
     “让妹妹见笑了,家母原是江南绣女,孽缘所致被我爹爹强抢进府为妾,没过多久又失了宠幸,这几年幸得大娘贤淑,对我母女体恤有加。大娘就喜欢穿家母缝制的衣服,怎奈西北不比江南,上好的锦缎极少,闲暇时姐姐便做些活计,自家织的总比外面买的好些”。
     “姐姐、姐夫可都是好手艺,多谢姐夫为小妹削制的双拐”。李青拄着拐,拱手称谢。
     一根鱼竿。
     一顶斗笠。
     一晌悠闲时光,李青很享受这种山野渔夫的生活。厨房里飘出烹煮鲜鱼的香味,仅从这香味就能知道她的厨艺着实不错。
     “姐姐、姐夫吃饭了”。饭桌上摆着一盆红烧鲤鱼,一碗金黄色的煎豆腐,一盘鱼香茄子,热腾腾的菜汤和三碗米饭,虽是平常菜蔬,却都色香味俱全。赵雍收拾了斧刨,打水洗去脸上的木屑,笑应道:
     “贤妹烧得一手好菜,打老远就闻到了香味,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啊”。
     “小妹自幼父母双亡,随师父在江湖中行走,平生得意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行万里路。不瞒姐姐、姐夫,小妹向来居无定常年所往来于突厥、波斯之间,曾随商船远航扶桑、琉球等地。第二是小妹的厨艺,最拿手的就是煎豆腐和烹鱼,请姐姐尝尝”。
     “岳父大人五十大寿时从汇鲜楼请来的大厨还比不上贤妹呢”。
     小玉微微一笑,夹了块鱼肉喂给怀中的宝儿吃,宝儿已有七个月大了,“吧唧”着小嘴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小妹这些手艺哪里比得上姐姐、姐夫。就说这片桃林,暗藏正、反五行之法,又岂是常人能够识别的”?李青悠然浅笑。
     “不瞒妹妹,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小玉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贤妹援手,我一家三口只怕早已陈尸于土地祠中了。想要我夫妇性命的就是我父亲,当年父亲将我嫁给赵哥原是别有用心的,幸亏大娘多次相助才使我们逃过劫难,否则连娘亲都不能幸免”。
     “是啊,姐姐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出卖自己夫君呢”。李青幽幽叹息。
     “贤妹说得何尝不是”。赵雍显得异常无奈而落寞:“前日,岳父大人假传小玉生母病重诓她回府,玉儿刚出门便落入阎管家手中,他们想以此来要挟我交出铜镜”。见李青面露疑惑之色,起身走入房中取来一块铜镜道:“贤妹请看”。铜镜光洁明亮,背面花纹精细,铜钮是一只仰头怒吼的辟邪,虽然精致却也没有特别之处。李青将铜镜还给赵雍,赵雍则交与小玉收藏。
     “贤妹常年在外行走,可曾听说过广阳王府”?赵雍问道。
     “此封号应该与广平亲王、广成亲王有所关联,但这二位殿下所居之处称为景屏宫、景阳宫,悯忠太子当年的封号是睿王,他的府邸由睿王府改名为忠王府,长安城中好像没有这个所在”。李青想了想应道。
     “先父临终前说这面铜镜中藏着个大秘密,要我将它交还广阳王府,奇怪的是,我遍寻长安都不曾见到这座王府,我也曾探究过铜镜的秘密可是一无所获”。赵雍正色道:“而且以我的观察,先父与岳父大人应该是旧识,但他们偏偏装作从不相识的样子。父亲死后岳父大人前来吊唁,一番悼词更是隐藏深意,我刚满孝,他又请人提亲欲将小玉下嫁,我久闻阎小玉之名,真是求之不得,立即应允了婚事,婚后生活虽然平淡但夫妇和美,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娶小玉为妻”。
     “赵哥一直劝我将此镜交给父亲,可姐姐总想到先人的嘱托,不敢造次,只愿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了却先祖的心愿”。小玉叹息道。
     “有人闯入桃林了”。外面传来一阵“嗡嗡”的响声,赵雍起身走出门去查看情形。只见一辆青布马车在桃林中乱转,偏偏越着急越找不着出路,赵雍一看见车夫立即快步跑进桃林。
     “阎大叔,你怎么来了”?说着牵马在前领路。
     “是大夫人不放心想来看看姑爷和小姐,想不到在林子里转了一大圈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了”。阎大叔笑道。
     “大娘来了,小婿和玉儿正惦记着她们呢”。赵雍打起车帘,摆好脚凳从车中扶出两位女眷。
     “大娘、娘,你们怎么来了”。小玉惊喜交加扑进二人怀中,娘儿们三个亲亲热热走进堂屋。李青看着她们不由想起自幼父母双亡,四处漂泊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不禁眼睛一涩,拄着拐走到院中摘了几朵含苞的月季,合着苹果干、山楂干、枣子烹了几杯干果茶,一手托着茶盘,一手拄着拐缓缓走进屋子。
     “二位娘亲,这次可多亏了李青妹妹相救”。小玉接过茶盘扶着她的手臂:“贤妹,这就是姐姐常提起的大娘和娘亲”。
     “小女扬州人氏李青,见过伯母大人”。李青拱手为礼。
     “李姑娘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了,快快请坐”。阎夫人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说:“姑娘是扬州人氏?我离乡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家乡的故人”。
     “伯母也是扬州人”?李青微笑着问道。
     “正是,我娘家姓符,世居扬州小镜湖畔。当年本家所产的绢丝乃是湖州一带最有名的贡品”。阎夫人微笑道:“一晃眼背井离乡都有二十年了”。
     “小镜湖畔就数一品堂的绢丝最好,近年来一品堂将湖州附近的蚕农收罗起来,又从各地请来众多绣娘、织工,那里出产的锦缎名震江南”。李青应道:“不过据我所知,一品堂行事很是内敛,所产丝绸大多延丝路运往波斯等地,而在湖州以外却极少有人知道一品堂的大名”。
     “姑娘好博闻”。阎夫人又惊又喜。
     “伯母说起娘家姓符,一品堂执事恰好姓符。十多年前符姓所依附的窦氏家族中曾出了一位皇后,天恩浩荡,一品堂正是由此得名”。李青微笑着说道:“大家都还没吃饭吧,姐姐一家好不容易团聚,我去添几个菜,你们先聊着”。
     “有劳李姑娘了”。阎夫人抿了口李青烹煮的干果茶赞不绝口,拉起小玉的手指叹了口气说道:“玉儿,我们听说管家阎二来此送信怕你受骗,恰巧我和你娘回乡祭扫便一路追赶过来,总算你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岳母,今日天色已晚,只好在小婿家中将就一宿了”。赵雍忙着打扫房间准备寝具,等到众人睡下,夜已深沉。
    月静风清。
     潺潺流水声伴着沙沙的树叶声更显出夜的寂静,微风送来阵阵花香。李青斜倚在床上,捏起剑诀运气养神。
     心静气闲,灵台空明。
     她就是这样一个奇异的人,在每一次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后,都能从中感悟到一些别人永远都不会注意的细节,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比一般人活得更长久。
     在险恶的江湖中,只有智者才能有更多生存的机会。
     寂静的深夜中传来一阵极为轻巧的脚步声,屋中之人都已睡熟,难道那些入侵者难道也是为了铜镜中的秘密而来?脚步声由远渐进穿过桃林,他们竟能在黑夜中穿越谜阵,进入山涧,仅凭脚步声便可知道这些人的身手极为不错。
     纸窗被戳破了一个小孔,一只黑漆漆的眼珠正向内张望着。
     李青觉得有趣极了,呼吸声愈发深沉。屋子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恍惚中只觉被人抬上马车。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孩子的哭闹声吵醒了她,小玉惊叫道:“我妹妹摔伤了腿,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先将他们押到耳房中关押,我去禀告师父,请他老人家亲来审问”。两个道士把李青扔在一堆干草上,接着阎夫人和小玉等人也被押进屋中。
     “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竟对阎夫人如此不敬”。院子里响起洪亮的语声,李青倚在廊柱上侧目瞧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道士手持拂尘快步走来。
     “王道长,铁仙观一别您与外子有十多年不曾见面了吧”?阎夫人微笑着说道:“难不成道长忘记了当年与外子在观中的盟誓了”?
     “夫人说哪里话,若非你家阎老七先动手,老道又怎会背弃誓言,他不仁休怪我不义,咱们可是彼此彼此”。
     “王明,你究竟想怎样,就凭你这小小的铁仙观也想和外子比拼,真是自不量力”。阎夫人怒斥道。
     “阎老七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赵雍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咱们的目的都一样,无非就是为了凑齐那几件东西,现在夫人和令千金、女婿都在王某手中,王某不过想以你们和阎老七谈谈条件,关起门吃独食未免太不够朋友义气了,何况缺了我手里的东西,阎老七同样起不出那批货”。
     “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惦记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阎夫人叹道:“此事原本就是痴人说梦,连是真是假都不知道,道长在此言辞凿凿说外子违背誓言,真是可笑之极”。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说句实话,我只羡慕阎老七有福娶了位贤妻,虽然多有恶举,却由夫人出面一一化解”。王明微笑着竖起拇指:“如果我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何愁诸事不成。不过这次要不是阎老七多翻谋划,夫人又心疼女儿、女婿,我也不至于趁此良机一举得手”。他转过身向小玉夫妇问道:“赵公子,你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那面铜镜现在哪里?你放心,如果确有其事,那一大笔宝藏大家都见者有份,一起发发财岂不更好”?
     “先父临终前命我将铜镜交还广阳王府,请恕小侄不能从命”。赵雍正色道。
     “贤侄差矣,虽说那是一大笔宝藏,但对于一座王府而言还不是九牛一毛的小钱?你父亲跟我们原是同路人,临死倒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了?那件事已过去了十多年,我知道他心里正是因为横着那件事积郁成疾死的。如今你一家的性命都在我手中捏着,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你的岳母大人和妻儿受苦”?
     “既如此,道长何必相信那些子虚乌有之事”?赵雍微微一笑应道。
     “咱们十兄弟就数阎老七聪明,若不是他费尽心力解开书信的秘密,我又怎会在此重提旧事”?
     “王明,你竟然在外子身边安插眼线”?阎夫人冷笑道。
     “彼此彼此,你们的人不也时常惦记着我手中的钥匙么”?王明盯着阎夫人的眼睛笑道:“咱们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赵雍心知不交出铜镜王明绝不会善罢甘休:“道长可以取走铜镜中的东西,但铜镜还请道长归还小侄,至于宝藏我夫妇毫无兴趣”。
     “那好,我们就一言为定”。
     小玉拆开宝儿的小棉被拿出铜镜递给他,王明将铜镜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抢夺我女婿的东西,哪里还有一点长辈的样子”?院外有人大声笑道。
     “是七弟来了,你我兄弟一别多年,做哥哥的可想死贤弟了”。王明向着院外躬身一辑。
     “兄长客气了,承蒙您照看我的妻女,小弟可是感激直至呐”。说话间十几条身影越墙而入,当先之人手持长剑抱拳应道:“小弟阎七见过兄长”。
     “贤弟,请随愚兄到正殿说话,阎夫人请”。阎七携夫人随王明主客分坐,小玉搀扶李青在下手入座,一旁的小道士们奉上茶水。
     “看来也只有贤弟才能解开其中的奥秘,请吧”。王明不禁笑着递上铜镜。
    阎七把玩着镜子背面的铜纽,瞄了他一眼:“可否借兄长的钥匙一用”?
     王明又从怀里掏出把曲柄铜制的钥匙递给他,阎七冷笑道:“兄长尽管放心,没有您的钥匙,小弟又怎能打开铜镜”?说着将曲柄钥匙插进铜镜背面的辟邪口中,试着转动钥匙,依旧纹丝不动,他闭目凝思了片刻,试着转动铜镜上形若辟邪的铜钮,只听“咔”地一声轻响,铜镜一分为二,中间嵌着一张信笺,两人同时伸手,颇为尴尬地相视一笑,王明只得悻悻缩回了手。阎七展开信笺,一时间竟愣住了。
     王明心急火燎地从他指间抽出信笺,顿时变成泄了气的皮球:“七弟,这分明就是一封寻常书信嘛”?他将书信递给阎夫人,阎夫人看了看笑道:
     “这不过是李蘅彬写给他义妹的寻常书信,说他弄丢了义妹托付的宝瓶而已。只是如此平常的家书为何要藏在铜镜中呢”?说着又将信笺递给李青:“李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可看得出其中的奥妙”?
     “承夫人谬赞,李青愧不敢当”。接过书信寥寥看了几眼,微笑道:“阎夫人说得极是,这本来就是一封寻常家书,不过写这封信的人却不平常”。
     “难道姑娘认识写信之人”?阎七、王明异口同声问道。
     “小女只是听说过此人而已,这位李蘅彬就是前朝勇将李渤,十年前因睿王兵败肃州被满门抄斩”。
     “那他为何要写这样一封书信给京中义妹、为何要将书信收藏得如此隐秘”?阎夫人诧异道:“遗失宝瓶,对于官宦人家而言又不是什么大事”。
     “夫人有所不知,这位大将军奉旨秘密押运一批饷银前往凉州,可奇怪的是数千人马与饷银同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致时任山南道行军大都督的睿王殿下兵败以身殉国,这就是本朝最有名的悯忠太子一案,受此案牵连的达数千人之多”。
     “依姑娘所见,这封书信与失踪的饷银有关”?阎七问道。
     “阁下手中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吧,两下向证或许能解开这个尘封多年的谜团”。李青淡然一笑。
     阎七稍稍迟疑,从怀中拿出一个陈旧的信封递给她,李青展开信笺仔细阅读,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书信同样出自李蘅彬的手笔,只说了些当年凉州附近的战况,她沉思了片刻:“当年李将军押解的饷银并未运抵凉州,试想饷银失踪要么为匪徒所劫,或者李渤已经察觉前路危急,将饷银藏在了隐秘之处,他必定要派人送信告知这批饷银的下落,从这两封书信可以看出饷银应该并未被人劫走”。
     “可我们查遍京城,都不曾见到这个广阳王府,他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讯息送往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岂不奇哉怪也”?阎七眼中闪过一线疑惑:“姑娘对朝中旧事倒是了然于心”。
     “小女长年在外行走,这些奇闻轶事正好能解慰旅途寂寞,让阁下见笑了”。李青微微一笑应道:“这么大一笔被人遗忘的饷银就藏匿在凉州附近,真是很诱人呐”。
     “难道李姑娘也心动了”?阎七冷笑道:“只要姑娘协助我们找到饷银,自然不会忘记姑娘的好处”。
     “请恕小女子无能为力,帮不了阁下的忙”。李青一笑而过。
     “倘若真如姑娘所言,只怕你连铁仙观的大门都走不出去了,就算我不杀你,王道长也不会放过你。我从不介意对女人动粗,只要你乖乖听话,阎某绝不会让姑娘难堪”。他回头看了眼王明:“我们去准备人手,免得打搅了李姑娘的思绪”。
     “看来我是不应允都不行了”。李青看着自己的腿苦笑道:“那就请阁下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还有东西”?阎七诧异已极。
     “你我如此不信任对方,又怎么能够事成”。无视阎七眼中闪过的杀气,笑道:“我既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难道阁下还怕我逃走不成”?
     “姑娘的确是个聪明人,多年来我悉心探究破解的秘密,想不到被姑娘一眼识破,可见你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他从腰间掏出布包放在几案上:“那日我在山谷中听你提及京中旧事竟是如数家珍一般,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协助我解开这个谜团”。
     “十年前正是因为此案使我家破人亡,从那时起我便女扮男装流落江湖。这次我们的商队途经灵武,正巧遇上两军交战,乱军中我受伤脱身与商队失散了。阁下的大名小女子久有耳闻,江湖中人常说:‘宁遇阎王,不见阎七’。阁下对自己的女儿女婿尚且如此,可见此言不谬矣”。李青淡然一笑:“我有一事不明,书信上曾提到有一批礼物要送给监门卫大将军徐幕,还请阁下明示”。
     “此人送给徐幕的礼物是一千两黄金”。
     “二位请容我静心独坐片刻”。李青紧锁娥眉,李渤为人忠正耿直从不趋炎附势,可他为何要重重地贿赂徐幕?随手打开几案上的布包,露出一块青铜繙纹缡虎。拿起缡虎,虎符背面以阴隶篆刻有“翊卫执符”四个字。目光流转,陷入沉思中:难道李渤是想以黄金和虎符向徐幕借兵?继而又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兵部传檄,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调动大军,就算是翊卫大将军离开了长安、洛阳也同样受兵部辖制。拿出藏在腰带中的青铜虎头筒刺,筒刺周身刻满了厚重的饕餮纹。猛然用力一拧,顶端骤然打开,筒中空空如也,内侧筒壁上錾刻着一头繙纹缡虎,与她手中的虎符如出一辙。
     正在她苦苦冥思之际,殿外响起阵阵打斗声和惨叫声。过了片刻阎七手持宝剑推门而入,剑尖上尚有鲜血滴落:“阁下好快的身手,想必王明已被阁下了结了吧”?阎七不置可否地一笑,眼睛却盯着她手中的器物,李青含笑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明算计你的妻女,却不想被你偷袭了老巢”。
     “姑娘可有什么发现”?阎七见她怔怔看着青铜盒出神,忍不住问道,李青仿佛并未听见,诧异自语道:
     “他既然已知必死,为何连手中的兵符也一并送出?他既不是向徐幕借兵,又重重贿赂徐幕有何用意”?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兵符,忽然眼睛一亮,阎七知道她已经找到了答案。只见她缓缓抬起头,眼中竟溢满了泪水,微微颤抖的手将兵符放回原处。
    树欲静而风不止,殿外已然恢复平静。
     阎七正欲向李青逼问详情,敲门声适时响起,他不耐烦地喝道:“我不是吩咐过了,谁都别来打扰我么”?
     “当家的,是我”。敲门的正是阎夫人。
     “夫人,请进”。阎七起身走到殿前,吩咐守在廊下的弟子们严密警戒,如有异常动静随时禀报。
     “想必李姑娘已经破解了饷银的秘密”。阎夫人淡笑而来。
     阎七返身关上殿门,笑道:“她可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语声暇然而止,一道银光刺入他的胸膛。惊诧的目光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甚至忘记了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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