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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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长空。
宁静、湛蓝的大海深邃而神秘。
海天一色。
六艘大船扬起云帆行驶于海天之间。
白帆堆砌似雪,船头浪花飞溅。
李青暇逸地靠在软榻上,海风从微启的小窗间吹入,翻动书的扉页。藤编的小篮挂在窗角,绿油油的藤萝垂悬飘逸。打开左手边的搁板,从里面拿出镏金波斯酒瓶,旋下瓶盖就是酒杯。给自己满满斟了杯甜酒,酒香四溢,充满狭小的舱房。舱门前的书橱既可置物也是一架小小的屏风,一尺见宽的夹缝里嵌着小柜,上置铜制宫灯,下面则摆放着精致的茶具。
“大小姐,他们来了”。窗外有人低声禀告。
“这些人倒很是迫不及待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动手”。李青起身走到甲板上,不远处的海面上两艘大船迎面驶来,二十几只快船扯着布帆已至船队两侧。小船上的海盗七手八脚将铁爪抛上商船,几个大汉口中咬着钢刀,顺着绳索爬上甲板。
海风吹起李青雪白的衣裾,她赤着完美无瑕的双足,悠然而立。
“弟兄们,调转船头驶向琼州岛”。当先的海盗吩咐手下爬上桅杆改变航向,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冷笑道:“飞云浦的规矩向来只取货物不想伤人,知事的立刻带人乘后面的小艇离开”。爬上商船的海盗们齐声大笑,仿佛船队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你就是董云生吧”?李青微微一笑:“久闻你的大名,不过你还是回过头去看看后面的情形”。
“你认识我”?那海盗诧异已极,虽然在琼州一带声名显赫,但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并不多,眼见面前的女子悠然以对,董云生不由侧目,另一艘大商船上远远可见一人,身形英挺,手持一柄宽刃剑,董云生一瞧见他,不禁诧异喝道:“沈无边”?
“不错,正是沈无边和郑皓帆”。李青冷冷回应:“否则我能让你这么轻易就知悉船上满载的是何货物”?
“你是谁?就凭你一个小姑娘,那么自信能对付得了我董云生”?董云生看了看四下,纵观目前情形,鹿死谁手还殊难预料。
“区区一个董云生算得了什么,我意在收复琼州”。李青缓缓转身,淡淡的金色阳光映着她神色平淡的脸,笑容可掬地问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想试着再反抗一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便在此时,就听炮声隆隆,海面上翻起巨大的海浪,四五只快船随即在炮火中倾覆沉没。只见三艘商船侧舷洞开,中间露出一排尚且冒着缭绕青烟的漆黑火炮筒。甲板上锦旗招展,刀枪林立,数千身穿铠甲的军士威武雄健。
“你究竟是谁”?董云生冷冷看着她。
“大小姐,沈将军、郑将军已经收拾了后面船上负于顽抗的海盗,其他的束手就擒,所有海盗船只都已置于我船队的炮击射程之内,有敢妄动者立即击沉”。一旁有船工禀告。
“怎样,董云生”?李青负手而立,悠然远眺天际:“我李青说话向来掷地有声,此刻放下刀剑,助我收复琼州诸岛,尚可饶你不死”。她手中的银色短剑映着阳光,散发出淡淡的肃杀之意。
董云生虽知局面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仍然纵身跃起一抖手中钢刀,直劈向李青面门。招式虽平淡无奇,但他身形极快,一招之下竟是后续绵绵。李青飘然而起,掌中短剑飞舞令人眼花缭乱。二人身影交错,阳光下银辉闪烁,身形变换诡异,刀剑相交半截断刀飞落在了甲板上。
“好功夫”。董云生大声称赞,却见银光一挥,李青掌中的短剑也已断作两截。董云生手中握着一柄锋刃狭窄的长刀,刀光映着他冷冷的目光逼视着李青。李青纵身掠开,一抹金色光芒反射在董云生的刀锋上,寒气逼人的剑锋闪动着炫目的淡金色流光。二人再度纵身跃起,只见白帆上身影掠过,剑辉、刀光交相辉映。刀剑胶合,李青足尖倒勾在帆缆上,身子翻跃直冲,双手掌心一拧剑柄,剑光飞射,又一柄短剑直刺董云生的咽喉。董云生大惊之下并不慌乱,挥刀砍断帆缆,身体滑落,躲开她必杀一击。李青就挂在白帆上,掌中两柄金色短剑映着她如画般的面容。
“旒云、你是旒云……”董云生一瞧见那两柄錾刻着蝌蚪铭文的金色短剑,惊疑之色溢于言表,随即扔掉手中的刀,单膝跪倒在甲板上:“董云生甘愿投奔尊者麾下,听从尊者号令”。
“董云生,你可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知道你是个重义轻生之人,不想强逼于你”。李青从白帆上跃下,微笑着扶他起身。
“董某为岛中奸贼陷害,幸得尊者援手,纵然不识尊者容貌,心中却早已对尊者钦佩之至。云生虽是强虏,却不是反复小人”。脚尖勾起甲板上的钢刀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落:“这二人是董标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必除之而后快”。
“董云生,收复琼州之事便要着落在你身上了”。李青正色道。
“云生敢不从命,只是想不到让董某遍寻不到的旒云,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若非董兄亲见旒云在飞龙寨袭杀苗寨的巫蛊大师,只怕至今都不会把旒云和我家大小姐联系起来吧”?说话间两条身影同时跃上甲板。
“郑兄、沈兄”。董云生抱拳道:“其实云生好生敬佩二位,怎奈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董云生弃暗,真心欲与二位结交,望郑兄、沈兄勿念旧恶,弃怨下交”。
沈无边和郑皓帆一起伸手相扶,笑道:“你我倾心相交,再也休提往日之事。从今天起,我二人就叫你一声大哥了”。三人大笑,六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尊者可是真心信得过董某”?
“那是当然”。李青微微一笑。
“一切听我安排,就在今夜便能使琼州归于旒云尊者掌中”。
“悉听尊便”。二人握手相视一笑。
天将黄昏。
董云生负手立于当先商船的船头上,六艘大商船被他的快船团团围在中间,驾船的都是他的得力属下。远远的,一片陆地出现在海平面上。
琼州岛近在眼前。
船队驶入一片宁静的海湾,凌厉的礁石犬牙交错,这是一片天然的深水港湾,用大圆木搭成的船坞借着礁石之势而建。此时,天色已晚,船坞中灯火通明。
“二当家回船坞了”。船坞里的海盗们都忙碌起来,协助船上的船工将商船等一概船只引进船坞,系上缆绳。
董云生未等架好跳板纵身一跃上岸,吩咐道:“所有人都去船上卸货”。
“是,二当家”。船坞中的小头目见他怒气未平的模样都不敢懈怠,分头率人登上商船。董云生一刻不曾停留,带领自己的从属拉过马匹径直前往建于堡礁上的营寨。堡礁四面靠海,一座浮桥是进入营寨的唯一通路。营寨上的守卫看见是董云生便打开铁闸放他通行。
聚议堂中人声鼎沸,董云生“咣啷”一声推开大门,众人一瞧见他,不由都沉下声来。
“怎么,见到我能活着回来都很意外吧”。董云生凛然一笑。
“二弟,瞧你说的,哥哥正盼着你回寨呢”。四下众人一片附和之声,一个大汉从披着兽皮的大椅中起身吩咐:“还不快给二当家拿酒来”。
“是”。两下的弟兄高声应答。
“二弟,辛苦你了,做哥哥的敬你一碗”。董标举起一大海碗酒走到他面前大笑道:“我就知道天下还没有二弟办不到的事”。
“多承大哥赞誉”。董云生双手接过酒碗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很奇怪,当日小弟在飞龙寨中为何会中毒昏厥,今天才终于明白”。董云生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冷眼看着那两枚沾着酒水的手指:“正是你董标,我的好大哥将藏着毒的指甲浸入酒碗里,才使我身陷苗寨的巫蛊之中险些丧命”。
董标不由大惊失色甩手就跑,高声叫道:“大伙一起上前杀了董云生”。
董云生回手拔出长刀,冷眼看着四周:“这是我兄弟之间的恩怨,与众位无干。我只说一遍,擅动者死,到时候休怪董某手中的快刀没长眼睛”。说着纵身而上,拦住董标去路。那一干海盗都知道董云生骁勇,甚为忌惮踟蹰着不敢上前。
“谁杀了董云生谁就是营寨的二当家,刺他一剑者赏银五千”。董标嘶声力竭地发急怒吼。
“那就别怪我荡平你的琼州诸岛了”。董云生挥刀杀入人群,刀光四起,鲜血喷薄飞溅。此时,营寨外喊杀声骤起,炮声隆隆,一列人马杀过浮桥径直冲入大营中,两条身影从众人头顶掠过,落在董云生身旁。
“大哥,擒贼先擒王,诛杀首恶元凶”。沈无边挥剑替他挡开层层围攻上前的海盗,董云生撤刀纵身杀出一条血路,截住董标去路。只见银光一闪,董标的项上喷出一腔鲜血,人头滚落在地。此刻,匪首既死,堂中的大小头目更是乱成一团。沈无边和郑皓帆的加入使局面即刻改变,只半个时辰,那些乌合之众已死伤大半,剩下的抛下刀剑,束手就擒。
解决了营寨内的海盗,沈无边率人在董云生的引领下前往其它各处剿灭岛上余孽。
这一夜,琼州岛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海面上泛起一抹艳丽的云霞,一轮红日跳出海面,晨风中一位蹁跹美少年身着宝蓝色胡服,面对红日挺立于甲板上。
郑皓帆快步走上甲板:“大姐,琼州岛内的海盗已经全部肃清,无边和董云生乘胜追击,率炮舰收复周边诸岛去了”。
“皓帆,今日我就要启航前往扬州,如今西北形势异常紧张。闽粤及琼州诸事就交给你们了,务必要确保海上南门的宁定”。李青淡然一笑:“依我看等琼州平定后,你和无边仍然要回到闽粤,董云生既已归降,只管大胆启用此人,将王恺之先生接到岛内,一应事务便交由他们协同处置。如今我们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商队贸易不可暂停,你对海上航运极熟,商队、船队诸事就拜托给你了。银号钱庄事关商队贸易,你和无边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太露锋芒”。
“放心吧大姐,遇事我会多与无边商量的。倒是你自己要千万小心,无论有何需求,及时传书回来,我们定会全力相助”。郑皓帆将一份烫金柬帖递给她:“此次你离开闽粤不比寻常,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聚了”。
“世间事原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李青远眺天际初升的红日:“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擅自离开闽粤”。
“一旦发生变故,我们会等待二小姐的消息。放心吧大姐,我们不会贸然行事,陷你于不义的”。人生原本就是始于一无所有,些许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只盼有朝一日还能于碧海上共醉。
春末。
扬州正值烟花烂漫之时,草长莺飞,琼花怒放。城中商贾兴隆,游人如织,宛若一幅浩繁兴盛的江南春景图。
扬州自古就以航运发达,水路便捷成为重要的通衢之城。
扬州府衙前,从疾驰的快马上跃下一人,他身材高大,脸色冷峻,鹰眼薄唇透出一股肃杀之气。那人从袖中掏出本小册子递给门前守卫:“速去禀告刺史大人,长安廖长风在此等候”。
守卫见他递来的乃是官凭不敢怠慢,快步跑进衙门。
“卑职何谦,不知廖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刺史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廖长风双手扶起何谦低声道:“廖某有紧要公务在身,烦劳刺史大人周全”。
“廖大人请进府叙话”。
廖长风随何谦走进衙内,屏退两下侍从,从怀中拿出圣旨:“这是密旨,何大人请看”。
何谦赶紧跪倒双手接过,看后依旧奉还,恭声回禀:“扬州刺史何谦恭候府牧大人调遣”。
“速命漕运衙门准备十条大船,五十只快船,配齐船工即刻前往北固山临江码头等候。同时封锁码头所在水域,任何船只、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是,大人”。
“命兵马司调集三千铁甲军封闭通往码头的驿道,听我号令行事”。
“卑职这就去准备”。
北固山,临江码头,三艘白帆大船延江心航道缓缓驶来,巨帆降落,铁锚抛于江心。
“好大的帆船呀”。码头上的船工咋舌称奇。
“这可是海上的商船,怎么驶进江里来了”?难怪只能泊在江心之中,见多识广的老船工也弄不清其中的原委。
便在此时数百名身穿铠甲的军士沿江岸一字排开,银色枪尖映着烈日,寒光烁烁更显得威风凛凛。
“今天倒是奇怪,衙役们都换衣服了”。有船工笑着说道。
“胡说什么,翊卫可是皇帝亲勋,执掌生杀大权的”。一时间众人都噤声慎言,不敢再胡言乱语。
“即刻登快船封锁江面,凡有擅入者,一概射杀”。廖长风身穿铠甲,腰系长剑,高声吩咐道:“火速命人架设浮桥,将商船上的货物搬运至大船上”。随即登上一只快船,命船工驶向江心的大帆船。快船距离帆船的甲板约有两丈多高,他纵身一跃,便已立在商船的甲板之上。
“小人李忠拜见大人”。一个身影飞奔上前来屈膝便拜,早被廖长风一把抱住:“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好兄弟,难道我们还用得着这些繁文缛节的虚礼”。廖长风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货运之事就交由小的处置,大人快进船舱,大小姐正在等您呢”。
“青儿来了”?廖长风诧异已极。
“正是李青在此恭候”。一个苗条身影迎上前来。
“让我好好看看你”。廖长风仍像当年一样将她高高举起笑道:“我们的青儿长成大姑娘了,变得也更漂亮了”。
李青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依附在他耳旁颤声问道:“我虽时常去长安、洛阳却无法与你们见面,这些年你们可好么”?
廖长风苦笑着摇了摇头:“简直就是危机四伏,我这个京兆府牧可是做得焦头烂额”。他牵起李青的手:“此次你亲来扬州,是不是出事了”?
“不错,我接到扬州信报,说景教近来在扬州活动甚为猖獗,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货物大都经由扬州中转运往各地,无论景教目的所指是否与我们有关联,若不亲手将他们捣毁,我誓不罢休”。
“景教在西北一带的势力日益壮大,目前我也无暇清剿这些余孽,一旦他们和契丹、突厥勾结,那麻烦可就大了”。廖长风聊赖叹息道。
“我此行目的就是为了景教,你尽可放心”。李青拿起小桌上的烫金柬帖递给他:“这是货物清单,你一到长安即刻入府库查验。另外,我还准备了一批贡品和礼物,其中有五百万两白银、二十万两黄金是给你和小慕以备不时之需的,我已命人由陆路启运送往长安,不用几日就可抵达。我们设在各地的钱庄、银号你们都尽可能不要去,免得节外生枝”。
“我知道”。
“广平亲王目前正在扬州吗”?李青问道。
“正是,广平亲王来扬州筹集运往西北的军粮。若不是大将军方泽死守,只怕凉州早就落入契丹人手中了”。廖长风微微迟疑,诧异问道:“此事乃是朝廷机密,你是怎么得知的”?
“昨天我夜探了景教建在扬州的教堂,他们似乎要对广平亲王有所行动。那些杀手很不一般,试想如果广平亲王不在扬州,杀手们齐聚扬州做什么”?李青声色平淡:“更何况堂堂的京兆府牧不在长安待着,单凭这区区几百万两银子还用不着您亲自出马吧”?
“你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廖长风疑惑地看着她笑道:“我已奉密旨押解这批货物即刻赶回长安,而后北上并州。可广平亲王在扬州还要耽搁几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处置了,请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护卫是翊卫还是千牛卫”?李青问道:“行驾下榻哪里”?
“是翊卫,明夜预计下榻于扬州琼花楼”。
李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长风你可知道琼花楼就是扬州景教教堂的所在,这是凑巧还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廖长风顿时无语。
烟雨琼花楼。
一骑神骏的西域宝马。
一位飘逸俊秀的少年公子。
“李公子,您回来了”。琼花楼吴掌柜殷勤地迎上前来,接过李青手中的缰绳笑道:“酒菜都已备齐,公子楼上请”。
李青微微颔首,撩衣上楼。柳芸轩华丽的大厅里居中摆放着朱红色漆雕大圆木桌,桌上铺着雪白的蜀锦桌布,整齐地排列着新鲜出炉的各色扬州名点名菜。一旁有小二奉上净水,摆好用白绢包裹的银质餐具。
李青用雪白的蚕丝手巾洗脸净手后吩咐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
便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十数人快步登上楼来,就听吴掌柜在门外为难地说:“司马大人,这几日小店满客,您要包圆小店,客人们可怎么办?您总得容小店准备准备,不能就这样将客人们轰赶出门吧”?
“刺史大人立时就到,本司马没空跟你闲撇。冯将军,速命手下军士清店,不肯离开的就给我扔出去”。
“是”。
“把柳芸轩打扫干净,准备迎接贵客”。司马大人继续吩咐。
“柳芸轩有客,司马大人您……”话没说完,门已被推开。
“刺史大人现已征用了琼花楼,一概人等立即离开”。
“李公子,这……”吴掌柜在一旁急得跳脚。
“不必说了,去将马匹牵来”。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吴掌柜连连作揖,千恩万谢。
“与人方便,于己方便”。李青微微一笑。
吴掌柜亲自在前引路,双手奉上缰绳,李青信手接过,翻身上马便欲离去。那些被赶出店外的商客们见吴掌柜出来,都围上前来理论。李青勒住马,淡淡斥道:“既是官家征用与掌柜何干,诸位又何必在此吵闹”?
“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人,让我们去哪里过夜,真是岂有此理”。商旅们纷纷扰扰地抱怨着。
“诸位别着急,小店和城外的万花楼乃是同宗,鄙人这就命小二准备车马恭送诸位客官前往,还请诸位客官多多见谅,多多见谅,房资饭钱自当奉还”。说着连连给众人作揖,被赶出店外的商旅见吴掌柜如此说,也只好跟着店小二前往万花楼去了。这边众人尚未走远,那里已见官府的公人们一路鸣锣开道净街而来。
此时,天色将晚,李青催马前行。
吴掌柜似想起了什么,高声叫道:“李公子,请留步”。
“掌柜还有何事”?他在一箭之地外勒住马。
“公子,天色已晚,如公子不弃,就在小女出阁前的闺房中暂住一宿”。
“噢”?李青略一迟疑,应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公子请”。吴掌柜命伙计将马牵到后院,亲自领他进了自住的小楼。
“春香、秋菊去把小姐的房间收拾干净,换上新的被褥”。他转身将李青让进房中:“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吴某几十年在琼花楼阅人无数,竟无一人能与公子相提并论”。
“吴掌柜过誉了”。
“难得今日清闲,当亲自下厨为公子做几个拿手的扬州名菜,请公子品评,公子稍歇片刻”。
“如此,多谢了”。
夤夜如水,扬州三月,连风都带着幽幽花香。
李青躺在绣床上,柔软的锦被,含着花香的清风,她是个很会享受,也很懂得享受的人。
有时她一掷千金,有时一块冷硬如铁的干饼就是她几天的饭食,她的人生多姿而神秘。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如她一般,生于豪门望族,商船通达四海,最重要的是她还拥有广阔而自由的天空。
可是她并不幸福。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李青也是如此。
她只是一个凡人。
现在,她正十分惬意地享受着这份宁静,享受着她不同寻常的人生。
清茶、醇酒、香花。
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人不闻香,花自芬芳。
清风中有一丝血腥飘过。
李青自小窗纵身而出,跃上屋顶。不知何时,在灯火照不着的角落里、在房顶屋后竟布满了崇崇黑影。
梦断魂惊,飞溅的鲜血如琼花般绽放,生死对于她而言就似拂面而过的清风。
李青依旧回到自己房中,轻轻掩开房门,春花倒在门前的走廊里,颈上一道暗红色血瘀已然气绝多时。她不由蹙起双眉,两道金色光芒从袖中射出,闪电般直贯隐伏于墙角的两名黑衣人咽喉。便在此时吴掌柜房中一名黑衣杀手正举刀将刺,她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掷了过去,正中其后脑,那人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就在吴掌柜惊魂未定之时,李青向他做了个噤声、藏身的手势,回身拔下插在黑衣人咽喉上錾刻着蝌蚪铭文的金剑。
小楼外响起一片惊呼声和无数利箭破空时发出的“嗖嗖”声。便是这一瞬间,诡异的金色光芒如泛起的水波般荡漾,进入小楼搜索的十数名黑衣人在刹那间俱已倒地身亡。李青从窗户蹿上屋顶,双剑翻飞,结果了隐伏在小楼屋顶上的十几个弓箭手,反手将剑插回腰间,足尖挑起房檐上黑衣刺客落下的弓,从壶中抽出三支雕翎箭搭在弓上直射隐伏在对面屋顶上的黑衣人。黑暗中,她箭无虚发,须臾间屋顶上的弓箭手都被射死。解决了隐伏在高处的杀手,她才飘然跃下,落在琼花楼的后花园中,园中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刀剑散落,阵阵厮杀声从楼宇中传出。
剑尖挑起地上的钢刀,刀锋如虹直贯一名守园刺客的胸膛。
“何人在此”?七八条黑影闻声而来。
李青撤剑急攻而上,月光映着凛冽的金色短剑,剑辉映着她冷冽的面容。刺客们拔出刀剑团团封住她灵动的身形,她身子轻巧一折避过刀锋,右手剑尖点地,左手短剑一绞,围攻她的两柄刀顿时折断,那些刺客显然没想到她的短剑锋利如斯,不由往后一撤,她便借着剑尖点地之力拔身而起,只这一刹间,双剑在月下划出一片凄美的金色涟漪,顿时淹没了所有人的身影。
琼花楼的门敞开着,血战的侍卫明显落了下风,十几个黑衣杀手面对数倍于己的侍卫竟毫不示弱,攻击之处刀刀见血。几名侍卫左右夹着个三十七八岁的锦袍男子狼狈不堪地躲闪着飞射而来的铁蒺藜和被震飞后四落的刀剑。李青见形势不妙,纵身上前解决了两个身手稍弱的刺客,这边厮杀的侍卫便腾出手来围攻剩余的杀手。她每杀一个刺客,形势便多一份转机,渐渐楼中的刺客只剩下了六人,腾出手的侍卫将那锦袍人团团护卫在中间。黑衣刺客见形势竟然逆转,不由长啸急攻,显然是在呼叫楼外的援兵。
“你们已经是孤家寡人了,授首就擒吧”。李青冷笑道,铭金剑气势恢宏,莹辉翻涌如波。
为首的黑衣刺客见势不妙,大喊道:“今日事败,还不快走”。剩下的几人身手极为矫健,挡开围攻的侍卫,纵身跃出楼去,霎时间消失在重重的夜幕中。
锦袍人危急之中并不慌乱拱手问道:“请教这位侠士尊姓大名,何方人氏,他日必当厚报”。
“今日之事,贵主人不必挂怀乃小辈应尽之责,他日有缘必当相见”。说着一声长啸跃出楼外。
广平亲王扬州遇险。
扬州城内重兵戒严,城外搜索刺客下落的官兵纵马踏碎了怒放的琼花。一时间家家闭户,人心惶惶。
烟雨江南,清风徐徐。
烟雨缥缈中,杏花已谢青杏尚小。
杏林外的酒肆,酒旗轻舞飞扬。
江南正是因为这如烟的细雨,愈发美得清爽宜人。
在这样秀丽的江南烟雨中,走来一位缥缈如烟雨的少女。
李青躺在酒肆屋檐下的竹榻上,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握着酒杯,如烟的雨丝飘落在那张平静淡泊的脸上,她闭着眼睛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酒肆中空无一人,连店家都已不知去向。
杏树林中躺着六具冰冷的尸体,不过,她的心情仍然很好。这小酒肆中所酿之酒着实不错,醇香醉人,令她不想离去。
“阁下居然还敢留在这里”。一个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杏林中走出三个人来。他们都穿一样的素绢衣衫,手持一样的黝黑铁剑。
“我又没做杀人灭口之事,何惧头顶三尺上的神灵们”?李青微笑着:“难道喝酒也犯法么”?满满地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便在此时,三柄铁剑快似闪电夹着劲风刺向她的咽喉、胸膛和小腹。只听“叮”的一声,她手中的酒杯平飞而出,撞开刺向自己咽喉之剑,两道金色光芒骤然射出,弹开铁剑,身轻如燕跃上树梢。树梢轻颤,她的身子随着树梢微微起伏。缓缓平伸双臂,掌中两柄金色短剑泛起淡淡杀气。十数枚暗器疾飞而去,树梢忽地一沉,她已然坠落。
那三人知她此次攻击必然不同寻常,三柄铁剑围成圆形,同时封住她周身的要害。李青凭空飘落,眼见便要撞在那三柄剑的剑尖上,她挥剑一点刺来的剑尖,下沉的身影骤然掠起,侧翻避开迎面射来的血箭,竟于绝杀中脱险。剩下的两人一动不动,不知何时,两柄短剑已停在他们的咽喉间,一缕黑发随风飘散。
“至少我不怕死”。李青无所谓淡然一笑:“只为等你们现身”。
“我们的人会不断来找你,直到你死”。其间一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后,嘴角边忽然流下几滴黑色淤血,四肢绵软瘫倒在地,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倒了下去。
“好厉害的鬼见愁”。李青抬手抚过散落的秀发,缓步走到廊下,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蓦然回首,掌中一道金光飞掠,杏林中传出一声惨叫,一个灰衣人从树上直直跌落,胸前赫然插着一柄金色短剑,李青反挥左手短剑,金色剑辉顿时掩盖住从林间射来的一大片银光。只见她凌空一折,窜入杏林中,就在此时,一条玄铁链如长蛇般飞向她的左臂,她并不回眸,剑尖一点射来的铁链,那铁链如同蛇被点中了七寸一般,立即垂下了头,林中一个身影兔子般逃窜而去,她挥手便将短剑掷出,直贯那人后胸。纵身上前分别从两具尸身上拔下短剑,从容插回腰间,纤瘦身影随即消失在迷蒙的烟雨中。
明山秀水,草碧天清。
一座依山傍水的无名庄园,一架曲径蜿蜒的紫竹廊桥。
一炉玫瑰龙涎香,一盏雨前清茗茶,李青身着如烟般的羽衣,舒适地靠在软椅中,纤细如皓玉般的手指上戴着一只形如梅花的金指环。
“主人,据探马所报,那些人往西北方向去了”。
“我知道了,你这就率人查抄琼花楼,将吴掌柜带来见我,命人拆毁琼花楼下的神殿,灌泥浆封没地厅,堵死所有地厅的出入口”。
“是,主人”。
“吴嗣拜见主人”。琼花楼吴掌柜躬身叩拜。
“这次能顺利捣毁扬州景教的分坛多亏你了,琼花楼你是不能再回去了,我会命人妥善安置于你”。李青淡然笑道。
“多谢主人”。吴掌柜拱手称谢:“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前些天景教的密室里关押了一个人,我去给他送饭时他央求属下替他送信,可属下念及身负使命,不敢擅自作主,便拒绝了他”。
“哦”?
“此人自称是灵武郡刺史刘逸致之子名叫刘涛,据他所言,降将李元赫与契丹北院元吉内外勾结欲将灵武献关契丹,目前灵武情况岌岌可危。他在报信途中被景教教徒擒获,只因身份特殊才被一路押解至扬州。”。
“这个刘涛现在哪里”?
“琼花楼刺杀广平亲王那夜乘乱逃走了”。
“很好,吴掌柜,你这就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