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故里月黄昏 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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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往日难眠,旧事难去。
序
嘿!你在听吗?
我想找个人。
那人如是说,他也如是听着。
看不见摸不着,摇头晃脑,绘声绘色,他就听着想着一个颇为古老的故事。
一首来自异世界的赞歌。
正文
堂前咿咿呀呀的声音逗的众人乐开花,那小宝贝呦牙还没长全,只会呜呜的,两只小胖手臂胡乱挥舞着。
大人围着她可开心了,只有她的父亲如坐针毡,一分一秒都不敢放松,他也不是不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只是什么呢,只是他还没准备好去成为一位父亲。
更何况,他并不开心。
院里的梅花又谢了,小姑娘跑过去呼唤自己走神的父亲,爹爹,阿婆叫你去吃饭了,今天可是有爹爹最爱吃的酱香鸡翅哦。
他似乎是听见了,转头看向小姑娘,伸出去的手微微抖动,小姑娘凑过去却没真的让男人抱她。
爹爹的手受伤了,还没好,小姑娘可是牢记在心的。
他拍拍女孩的头发,让她在前头走,自己后面跟着。
男人家境殷实却过的不怎么好,至少与外人想象中风流公子的挥金如土的生活完全不同。
他们编排他年少时多情恰似无情,伤了一位风尘女子的心,于是上天送了他好大一个成人礼。
其实不怪他,也不怪上天。
他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想着。
他的手已经握不动笔,曾经的文思泉涌和现如今的灯尽油枯说不得哪个才是劫难。
小姑娘是真的像她的母亲,像他离开人世的亲姐。
少年的脊梁是被世俗和偏见以及不明真相的人群压弯的,他怀着秘密痛苦地长大。
这是你欠我的!
他又做噩梦了,无非是些陈年旧事,无非是一杯凉了的茶入了肚生成刻骨铭心的疼痛。
不好与早已归葬的魂灵论道理,也不好与在世的高堂论对错,这就是他荒唐的半生。
少女总爱怀着心事,用些绵柔的词汇在纸上试探自己的情郎,最后还得怪那人不解风情。
她拉着自己的幼弟深思熟虑过后,摊开纸墨,将笔递给这个打小便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你来帮我润色润色!
少年立在原地不知所措,闹了个红脸,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提笔又落笔,实在写无可写,他哪有什么爱慕之人,又如何写的出情真意切?
少女离开后,他复又陷入一片愁思中,不知不觉一口干了仆人没来得及收起的过夜茶水。
当天晚上,他就拉了肚子,这娇贵的胃啊,好在,好在编出了几句话,也算情真意切了。
小姑娘一大早捏着他的鼻子叫他起床,阿婆一边乐的开怀也不制止,他摇头晃脑好一会儿才清醒,轻轻抱着小姑娘。
你爷俩是真像!
阿婆何处此言?
阿婆没回答,出去看厨房里炖着的汤。
他捏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今天和爹爹一起上街买糖葫芦吃怎么样?
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也不知是像了谁,可是爹爹,阿如今天早上起早早是为了和阿婆一起摘野菜,但阿如也想吃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小馋猫,那爹爹回来给你们带好不好?
嗯嗯。
要注意安全啊,不准乱跑,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爹爹。
吃过饭后,他注视着阿如和阿婆走远,想着时间还早,回屋里补了个觉。
梦里一番纷争,让少年眉目不顺,眼里星光不再。
姐姐,我什么都没有做!
那他怎么不与我联系了!我这般信任你,可你呢?又做了什么?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弱。
旁边的老奴默默离场,咽下所有的真相。
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他起身下床,整理片刻后,才从脑海里挖出个这么平凡又惊天动地的人物来,那个老奴啊,是真的做了什么。
大宅院里不容私情,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看在高门显贵的份上,如今呵,只是小小的敲打罢了,区区一个落魄贵族怎能跨越尊卑!
少年第一次察觉到他已身在囚笼之中。
敲门声传了进来,他出去,于是进退不得。
那人没有管是否被主人家邀请,直接推门跨了进来,刚刚的敲门声倒只像个预告,而无实际含义。
你今天起的早。
陈述句,平常语气,不带有一月前清算往事的疯狂。
可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退开一步。
我是来送药的,那人视线凝聚在他的左手,见他不应声便走上前去,又问一句,放在哪里?
他随手一指。
左手的伤自是没办法好得太快,毕竟伤筋动骨,毕竟是被人用脚活生生碾过的痛。
你该是有多恨我?他心里疑惑。
可是,该恨该怨的不应是他吗?
只因他少时心软应了少女的请求,便从此一身解不开理还乱的因果。
那日是我错了,比他高一头的男人如是说,我也不祈求你原谅我。
如此甚好,他总结道。
我有些渴了,能否讨杯茶水喝?
他指指桌上的水壶。
怎么不用右手?男人再次开口。
他不自觉地用受伤的左手去碰触右手手腕上的疤,那该是一个怎样疯狂迷乱的夜晚。
关于一个家族的偏执,是如何逼疯了他,逼疯了他的姐姐。
少女的心事好猜,也不好猜,隔着高墙打着名号才能有所联系的所爱,何尝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出逃不过是种种前事的结果,怪像是扭曲世界里的一个命中注定的缩影。
你会因为文字爱上一个人吗?他仿佛不知道自己问出了声。
会,那人掷地有声,说完后偷瞄面前人的神色。
这道疤是怎么回事?能与我讲讲吗?
换作平日里,他一定会对折了自己手的男人离得远远的,可昨夜今日太反常了,他不受控制想起太多旧人旧事,他一腔无处宣泄的苦水已经决了堤。
午后,他与父母吃完饭,没有人离去,众人神色各异,气氛凝住了,他料是山雨欲来,便不顾礼数先行一步意图躲避这难事。
回到自己的别院里才长呼一口气,不一会儿,有侍女着急忙慌的地跑来叫他,说是前院出了事,再不去就要打起来了。
他看到珠钗凌乱,听到婴儿啼哭,他的一颗心摇摇欲坠,瞬时间惨白了脸。
男人展开他握紧的双手,不欲让他本就受伤的手雪上加霜。
我的姐姐她是被逼死的,我是个不能有所作为的旁观者,她满怀着恨意向我冲过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断了我的前程,她不过是想逼着我认了她给我定下的命。
她想活着,她想看着她的女儿一点一点的长大,为什么当时你不来,为什么?
对不起,男人说道。
他听不进去,继续说道,从那日起不能再提笔写字的我成了家族的弃子,和那个孤苦伶仃的婴儿一起归入茫茫人海,幸好我还有些积蓄,幸好我还有左手,可你的出现,把一切都毁了!
有人替他拂去泪水,对着他说道,对不起,怪我,都怪我。
那人讲了另外一半的故事,他初识情滋味,便是因着一封被送错的书信。
他辗转难眠,就算唾弃自己,也不能制止感情的日益深刻,明明他都没有见过对方,明明文字不能代表什么。
可是少女喜欢的是他的兄长,他又能强求什么?
于是他去了军营,于是他逼着自己忘记。
后来,少女与兄长私奔,却终究没能敌过世间的恶意。
他的愤怒无处宣泄直至遇见少女的弟弟。
他折辱他,意图断了这传说中罪人的手,却又不忍心真的折了文人的傲骨。
那日里,他看见屋里挂着的熟悉的曾被他反复琢磨过的字迹落荒而逃,他许是爱错了人。
大家族最最会修饰过错,直至他掌权,他才真正明白所谓的真相并不一定是真相。
那又如何呢?瘦弱的文人问道。
是因为我活该吗?我真的欠你们?
不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可你又有什么错?
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他怔怔地想,要给阿如买的糖葫芦还没买到,要去见的朋友还未去见。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吗?你现在的状态也不好一个人出去。那人轻柔地说道。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
等风吹过树梢的时候,风会告诉他答案。
……
嘿!你在听我说话吗?
面前的人点点头,看起来甚是敷衍。
很晚了,该睡了。
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睡吧,我明天还有工作,工作结束后,我一定听你讲完!
那人说着说着眼睛已经闭上了,剩下的人在黑暗里抚摸着他的眉眼,心里温柔得快化了,不一会儿,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缠着那人说,你说他们在一起了没?
不知道。
不行,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梦到他们的结局。
那你昨天梦见了什么,怎的还脸红了?
我梦见……我什么都没有梦见!
……
阿如小姑娘如今已经变成大姑娘了,快到了出嫁的年龄。
男人一年前从高位上退下来,威严犹在。
“你爹爹若是知道了,必会气急败坏,抓着你就打!”
“爹爹才不会呢,爹爹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少女说道。
“算了,随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能算作你人生的引路界碑。”
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丝,对那人的思念啊,也愈发深重。真等他站在寒风凛冽处的时候,才方知眼前人的可贵,他将对他的欣赏、恋慕、爱意藏于凡尘琐事之中,藏于一杯杯温热的茶水里,本以为时间会释怀一切,却不料世事无常,时间亦会磨损生命。
跪坐在他床前时,他想,此刻即为永恒。
他将他葬在了城外枫树林里,那里一到秋天,便会烧的火红,如他在世时斑驳的岁月。
……
嘿!你在听吗?
啊,我在听呢。
魂魄无所归依,自是有执念要寻。
后来病重的时候,就越发难以清醒,可他不再困守过去,而是渴望着有他一起的未来。
唉,终究时也,命也。
别哭了,只是一场梦罢了,对面的人轻柔地抚过他的眼角,也许,他们之间尚有缘分呢?
再一世里相遇,相知,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