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里闲外,似闲非闲  人面桃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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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记昨夜春风吹过窗槛,笔下人物再得润色一番,明日里不需催促自可交差。他在这乱世里称个笔杆英雄,说不清道不明的命理缠绕着他发白的指尖,明显是用力握笔留下的。
    有几个知晓他真实情况的,经常聚在一起边吃边笑,说他比那城南边乌龙巷住着的说书先生更下饭。
    他只好听着,连长叹一声都不敢。
    白云生咽下满满的愁绪,想学前人挥袖作别夕阳,终究还是不敢,攒起的拳头始终没松过。他写风月多情,却再不敢碰山河壮阔。
    他是被贬到这的。
    里面坐着的人从不提起这些,他们笑他从一代文学天骄落魄至此甚至要依靠青楼卖笑女子为生。
    他还是会哭。
    有人珍惜他的眼泪,上前为他拂去,天色渐晚,那女子却没出去见客,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云生握着女子的手,出声唤着什么,里面的人听不清楚,只见女子拿出香帕,顺着眼泪流出的轨迹轻柔地擦了过去。
    云萝想对他说,你等我清白的那一天,会不会娶我。
    “桃花开了?”
    “前几天就有迹象,不过我没在意。”
    出来了个穿着长袍大褂的中年男人,凳子落地,伺候云萝坐下,又给她递了件遮风大衣。
    人们许是爱护这薄命女子,他们爱她天纵奇才,却护不住她,只能任红颜枯朽,留她在风尘里化灰。
    “云生啊,我,欢喜你的。”
    “原来桃花开了。”白云生不敢直视云萝。
    “云生。”春天的风对于云萝来说还是冷了些,她聚拢了大衣的衣领,接过中年男人手里的热茶,颔首道谢。
    “我不逼你。”
    白云生听见后回头望,他总是看不太清云萝眉间的情,那眼睛里面一层含着一层的水雾,薄唇轻启。
    好冷啊,白云生感到彻骨的冷意从心底升起,占据他的脑海,他浑身发抖。
    他看见自己跪在云萝膝边,眼泪止不住地留,湿了女子的青绿色裙摆,屋里的中年男人不满地注视着他。
    说话声渐息,烛火暗了一瞬,剪灯人打破众人心中的寂静。
    “云萝,我是个罪人。”
    云萝的手指穿过白云生肩上的发:“云生,对不住啊,是我唐突了。”
    他跪在原地,周围人熙熙攘攘。
    明目善睐的公子哥路过,中年男人对跪着的颓丧鬼恨声说道:“你最好别悔!此生都别悔!”
    云萝房间的灯火灭了,众人离去,他换了个地方跪着,本不该此时落的桃花散开它的手臂向他而来,无意落入他发间、手心,定格在他眼前。
    他一直敲门,惊得旁边客人骂声连天。
    中年男人从云萝的房间出来,挡在门前神情肃穆。
    “你跟云萝说,院里的桃花落了。”
    白云生走了。
    黄纸、白纸向地而来,风声呼号,中年男人打头,领着不安的魂魄寻她该去的路。
    荒郊野外最适合葬无名孤魂,最适合葬这薄命的人。
    玲珑在此刻意识到从前与她谈笑的云萝的影子越来越淡,她不该受她嫉妒吗?她不该一直受她嫉妒吗?怎么滔天的滚滚红尘容不下一个苦命的弱女子?
    中年男人扶住昏倒的玲珑,叫人来将她安稳地送回去。管事的一言不发,指挥抬棺的人小心再小心些。
    黄土盖过棺材,再由石碑点上云萝最后的痕迹,直至填实。
    他们肃立两道,送魂魄往生。
    回去后,人们默默地消去云萝在世时所有的痕迹,管事的根据老鸨吩咐换了新的招牌,中年男人依旧做着守门人的事。
    玲珑褪去娇艳的衣裳,手里捏出一个又一个好看的点心,她分给站在二楼的老鸨一个,又去找管事的,叫他尝尝。
    中年男人早就躲到柴房里,好大的身材缩进阴影里,生怕玲珑发现他。
    “诸位,有那么不好吃吗?”玲珑问道。
    正在偷偷藏匿点心的老鸨听了直夸好,末了不忘补上:“玲珑,咱还是请个糕点师傅呗,你那小手它不适合做点心嘞,你不是算数上有一手嘛,给咱当管账师傅不好吗?”
    “小刘,是不是。”
    “当然。”管事的抖落一身寒颤,应和着老鸨的挤眉弄眼。
    “老李又躲柴房去了?”玲珑啧啧道。
    “听说九安城来了新的青天大老爷?”
    白云生敞亮官服套身,气色好极,直奔云月酒楼而来。
    老鸨斜眼看过去,吓得手里的点心落了满地,忙叫管事的迎上前,给大老爷端茶递水。
    玲珑默然转身去柴房那边拿了扫把,心里念叨着:老李,你可千万别出来,我真怕你疯。
    “呦,这就是咱九安城新任的青天大老爷!瞧着可真不错!”老鸨连忙下楼。
    “云萝在吗?”
    “咦,那是谁?”老鸨去看刘管事,两人面面相觑。
    玲珑收拾了楼上的点心渣子,下楼时听见云萝二字差点踩空。
    “大人,云萝已经离开九安城了。”
    “什么时候?”白云生哽着声。
    “许是前年春天桃花刚谢,具体的记不太清。”
    玲珑回道。
    “怎么改开酒楼了?”
    “于妈妈年纪大了,经不起闹腾,只得换个安生生意。”
    “她去哪了?”
    “不知道。”
    白云生离开后,于妈妈就开始哭,刘管事站她旁边也不安慰,玲珑坐到凳子上,仿佛又看见女子扶栏轻笑。
    老李看着白云生走了,才回去酒楼里,手指捏的发青。
    白云生没去继任新的官职,他在家里躲了三天。
    云萝,门前的桃花开了,是真的开了,它再也不会谢第二次了。
    那冰冷的雪花融进他温热的肌肤,大口大口灌酒,无声落泪,不会再有一个满目是他的云萝替他拂去不得志的泪,不会再有看他不顺眼却仍旧留他一处安静之地的于妈妈,不会再有嘴硬心软的刘管事买书给他……
    他们早就走上了不同的路。
    第四天,白云生走出家门,与上任官大人交接事务。
    接下来二三月,他扑在陈年往事上,为云萝一家翻案正名。
    来年开春,桃花翩翩,白云生立在树下。
    那桃花可算是落在他怀里。
    他抱着一场无痕的梦,跑着去见心里念了许久的人。
    那女子美目盼兮远望青山。
    老李站在酒楼的门前等白云生:“她葬在城外的蓝云山,那棵枯死的桃树下,她一直在等你。”
    等风停了,雾散了,云开雨霁,你会娶我吗?
    云生啊,云生,你会娶我吗?
    “会的。”
    白云生跪在石碑前,你听他念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行香子过七里濑》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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