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天大地大 第五十四章 苏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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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便是苏苏与太子的女儿?”她的脑子中,现在乱得一塌糊涂。
“是!这便是苏苏的女儿!”陆飞晨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只说是苏苏的女儿,却丝毫不提太子,显然是对那太子深恶痛绝。
不过,他显然是恨错了人,因为错不在太子,他也只是痴情罢了,其实,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当朝帝君——
昊帝!
而自己,却做了他的同谋。
步惊鸿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一夜,月也如今天一般明朗。
当她将手中的剑插入那个女子的胸膛之时,那个艳及一时的帝都名妓,脸上竟满是笑容——
解脱的笑容。
她的最后一句话犹在耳畔,“殿下!妾身先去了!”尔后,竟是自己撞到了剑上。
步惊鸿怔怔地看着她纤柔的娇躯被长剑贯穿,胸口爆出的血花喷到了自己的脸上,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那一年,她只有十二岁,仍是一个孩子,但手中,已经满是血腥和冤魂。老师很成功地将她培养成了一名绝世的杀手,她也做到了一名杀手该有的决绝和冷厉无情。但是那一次,她的心,却深深地被震撼了。
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声音。杀手不能哭泣,因为眼泪会坠在亡魂的身上,阻止他们进入轮回,这,会更加重她的罪孽。
那时候她刚刚学会唱镇魂歌,于是,她将那个女人放回了床上,为她唱了很久很久的镇魂歌,直至月色隐去,天将熹微。
那个女人身边,放着小小的襁褓,一个刚出生不足满月的婴儿,睁着黑宝石一般明亮的大眼睛,小小的脸上没有恐惧,见她过来,居然还轻轻的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那夜,她对着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的人,正是亲手杀了她娘亲的人,她更不知道,也正是因为那一笑,令那个眸中结了寒冰的杀手,第一次手下留了情。
那个孩子,正是淘子。
步惊鸿至今还记得那个笑容,那样的笑容,只属于孩子。只有纯洁如同一张白纸,才能那样的无邪无恶。
也正是因了这一笑,她没有依老师的要求而将她们母女的头颅带回复命,老师为此震怒,罚她在山顶寒潭中浸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中,天寒地冻,一个十二岁的杀手,也只是一个孩子,但她却咬牙挺了过来。待到那半月之后,老师终于不忍,将她放了出来,那之后,有整整半年的时间,她的手颤抖的几乎无法握剑。
不知老师究竟怎样回复了昊帝,只知道,苏苏的死,令太子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冷血无情。
一切都过去了么?她猛然闭了闭眼睛,感觉仍有一股寒气,将自己冻结在了寒潭之中,彻骨的冰冻令她全身的血都凝结为冰。
不!没有,一切,远远没有过去。因为,现在就有人在一直提醒着她,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善良。
陆飞晨的一声轻语令她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苏苏被害时淘子尚不足满月,当我闻讯赶到之时,苏苏已经气绝,只有淘子躺在她的身边,不哭也不闹,只是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她甚至还对着我笑……”
“住口!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步惊鸿倏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全身颤抖得如同一片霜后的树叶。
五年来,每每入梦,有数不尽的亡魂来向自己索命,而每每她被那些冤屈的魂灵禁锢,纠缠时,总有一双眼睛和一个微笑,天真无邪地望着她,直到她被地狱幽冥的红莲业火灼烧,吞噬殆尽。
那一刻,痛不欲生。
陆飞晨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惊鸿?惊鸿?你没事吧?”他的声音焦急而忧虑,怀中的孩子被他的声音惊醒,正睁开了睡得惺忪的眼皮,疑惑地看着他们。
又是,那个眼神和那样的微笑。
一切,恍若重来。
步惊鸿挣开了他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飞晨没有追上去,他望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叹息。
五年了,惊鸿!当我们终于再度相见时,请原谅我令你想起那血腥的过往,我知道你不会记得我。但是,那是宿命安排的,你我的第一次相逢。
当年的一切,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命运。
可是,陆飞晨没有想到,他其实也错了。
他错就错在,一切,并不是命运的安排,倘若真的要追溯过往,他和她的相识,其实更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紧紧地被牵连到了一起,终其一生,都再也不会分离。
以为相遇是逢源,谁却知,相遇皆是命。
无论他们之间间隔有多远,他们,始终都会走到一起,哪怕,那只是一个悲剧。
二十年后,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悲剧,终于迎来了尾声,那是所有一切的结束,亦是所有一切新的开始。
当步惊鸿终于回到摘星小筑她的卧室中的时候,陆飞晨早已坐在那里等着她。淘子也已躺在了床上,睡得很香。
“这里毕竟是我的家!”陆飞晨抿了一口茶,微笑着示意她坐下。言外之意便是“我比你早到不足为奇”。
步惊鸿在外靠着感觉兜了一大圈才找回了这里心情早已被冰凉的夜风吹得同样冰冷。
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点心,陆飞晨选了一样鹅油酥,推到了她面前,“我看你晚上几乎没吃什么,现在将就用一些吧。”
哪里还会有胃口,步惊鸿摇了摇头,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含了一口在口中。或许是内心使然,她竟觉得那清香的茶水中,也暗含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强自咽下那口茶水,手却被陆飞晨捉了过去。
心中一惊,情急之下几乎就要出手。
陆飞晨却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细瓷的高颈小瓶,拔开塞子,倒了些碧色的药粉洒在她的手背上。步惊鸿看了一眼那药粉,竟然安静了下来。
“是浅碧莲炮制的‘清凉散’,最对你手上的症状!”陆飞晨淡淡开口,仔细地将药粉均匀地涂抹在她的手上。
浅碧莲乃世间莲花的极品,以此秘制的“清凉散”具有消肿化瘀,清痒去痛之神效。确实一如他所言,最对她的过敏之症的。
从小便是如此,只要手稍稍触碰到虾,便会成片成片的红肿,痛痒难耐。方才,为淘子剥虾时,她已然感觉到那一阵痒痛钻心。
浅碧色的药粉一接触到肌肤,便迅速地化作了甘露,渗入了皮下,顿时一股清凉弥散,微微的热力将一切痛痒之感都消化殆尽。双手,说不出的舒服。
陆飞晨半低着头,将她的手每一寸都细细地用“清凉散”搽到,却丝毫没有趁机无礼。
步惊鸿看着他的一身白衣,恍惚中,又将他与另外的一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可是,那个人的手却远没有他的手温暖,他的眼中,也永远不会生出这样的爱怜之意。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一个人一头的银发在眼中渐渐远去,直至模糊不清。
陆飞晨搽完药,而她却还未睁开眼睛。在被明珠的光辉映得如同白昼的室内,她的脸,的确令人心动。
这样美丽的女子,却要生活在那样冰冷的地方,她所崇敬的人,竟是个恶魔。在那满是曼珠沙华的峰顶,连阳光和空气都是沉重的,压在一个孩子的肩头,该是万仞的高峰。
究竟为什么?这一切,要由她来承担?
手,迅速地缩了回去,因为她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淡金色的瞳仁中,一抹幽光潋滟,看了,却令人悲哀。
“谢了!”她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笼入衣袖。
“想去看星星么?今夜的星,很亮!”陆飞晨望了一眼熟睡的淘子,问她。
“嗯!”不知自己为何要答应,只知道,他是自己可以信赖的人,天上地下,他是第二个。
上前牵起了她的手,步惊鸿没有抗拒。顺从地随了他的脚步,一层层走向小楼的最高层。
楼顶上,居然是一片开阔,甚至还整齐地排列着一些星象仪,皆被小心地保存得异常完好。
他说的没错,今夜的星,的确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