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天大地大 第八章 镜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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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空旷的大厅在尽头的黑暗中巍峨地耸立着,穹顶高耸。步惊鸿轻轻笑了一下,唇边的弧度异常柔和。她右手飞掠而出,将那串一直旋转着的血红珊瑚珠串抓在了手中,手腕优雅地扬起,珊瑚珠串重新套回了手腕上,鲜艳的红光在她的眼眸间回荡,衬着她一身银白的铠甲,亮丽非常。
原来,所有的岔路最终都会合成了一个出口,那些看起来曲折回环的岔路其实都同向了同一个地方,就是这个空旷的大厅,而她也只不过是冥冥之中选择了最近的,最安全的,最快到达的一条路而已。
步惊鸿轻轻舒出一口气,小心谨慎地环顾着四周。有了前次被摄魂术击中的教训,她已经对自己的处境,了解了很多。杀手的直觉令她难以心安。
是的,就在这一刻,进入大厅的唯一一个入口被骤然而降的石门封死。石门落地的声音宏亮而又震撼,回声经久不绝。她跑过去,拍打着石门,闷闷的响声极不真实。
好,很好。石门少有也有半尺之厚,就算是她,也绝没有把握轻易劈开。
而且——
大厅如此的空旷,远远看去竟然似乎什么都没有,但细看,还是能够很轻易地发觉厅中央的那一张小小的石桌,石桌两面放着两个石刻的蒲团,步惊鸿唇边哂笑了一声,并不理会其中的奥妙。
她仰起头,大厅的穹顶正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那一道朦胧的光芒直射而下笼在地下的石桌上方。步惊鸿反倒觉得奇怪起来,本来,这个密室虽然并不完全是修建在地下的,密室是一个斜斜通向地下的甬道,第一层犹在地上,第二层则慢慢埋入了地下,而这第三层,应该就是完全地深入地底的了。如何又来这样一个天窗,真是有些令人费解。
看这大厅,虽然看似一个硕大无朋的山洞,但是明明有人力开掘的痕迹,可地面却很粗糙,遍布碎石沙砾,然而墙壁却是平整光滑的,虽然比不上来时的那条甬道平滑如镜,足以反射光源,照亮前路。
墙壁上还四散着镶嵌了不少的明珠,颗颗都是大如龙眼,放射着柔柔的白色光华。
大厅中连一根支撑的石柱都没有,反而是在石门那里直向而上之处,横亘着粗大的裂缝,也就是说,倘若她能够拿到星图,也绝不要想再从来路出去。强行破门的话,无异以卵击石。
步惊鸿从手腕上戴着的珊瑚珠串上取下了一颗珊瑚珠,手腕轻轻翻转,沉重的珠子旋转着顺着直线向前飞开,良久之后撞上了对面的石壁然后被弹开,清脆的撞击声中珠子重新飞开撞入了另一边的石壁,这样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而步惊鸿则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看着一面又一面的闪烁着银光的镜子就在碎裂的石板之后显现了出来。
哦,原来这里另有玄机。
珠子落地时声音清脆,震耳欲鸣,扬了片片飞尘。步惊鸿不解地看着那一面面精致的琉璃衬底水银镶镀的银镜们,不明白鬼谷子究竟又玩的什么把戏。难道他以为单单是凭这样一些镜子,就足以困住自己吗?
明明大脑中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轻敌,那样不寻常的布置之后肯定有着不寻常的机关,但是,这样精致的银镜世所罕见,而步惊鸿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她缓步走向大厅的中央,那张小小的石桌在她的视野之内慢慢放大,原来,石桌并不小,只是大厅太过空旷了,远远看去,厅内唯一的物件的确是小得可爱,可是,当她凑近了看时,才发现,这石桌径宽仗二,别说是一张桌子,就算是当做一张床榻,也绰绰有余了。
可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原本的疑惑很快便解开了。
越是靠近那张石桌,越是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吸引力,那种力道很奇怪,石桌的周围似乎是有一个圈禁,一旦踏入分毫,便难以立足,步惊鸿小心地试探了几步,便只能止步不前。
算了,不靠近就是了。她仰起头,仔细观察着那些银镜。
银镜嵌于墙壁上方,距离地面大概三丈的高度,一面一面拼接起来,足以将整座大厅环绕,但是,因为大厅中的光源仅仅只是那一道天窗中直下的光柱,所以镜面都很模糊,看不清楚其中反射的景象。
步惊鸿略一沉吟,纵身飞起。
在不明白对手机关之后秘密的时候轻举妄动无疑是会将自己深陷险境的,这一点她不是不明白,但是,如果不以身作饵诱敌深入的话,那么,自己将被会困死在这个密室之中,这广阔的大厅就将是自己的坟墓,而那些华美灿烂的银镜,就是自己的陪葬了。
步惊鸿飞起的目的就是不让自己英年早逝。
飞掠到了一面银镜之前,步惊鸿近到可以抚摸到那光滑冰冷的镜面,但是,她仍旧看不清楚镜中的景象,仿佛是有一团永远都不能消散的迷雾,将那镜面密密实实地遮盖了起来,也许,被遮盖住的,还有什么真相。
步惊鸿不解地摇头,再摇头。她丝毫没有停留,转身飞向另一面银镜,果然,一如以上,另一面银镜中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又转向下一面,再下一面……一直到了将大厅周匝围绕的银镜全都看遍,那团迷雾像是笼罩在了她的心上,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
步惊鸿瞬间收纵身形,周身不住回旋着落下,而脚下,正是那张巨大的石桌。
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她刚想回身转移,却不想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似乎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腿脚,那股力量澎湃而又狰狞,将她全身每一寸地方都紧紧吸住,她已经不再是自由的下落,反倒是被那股力量拉得身不由己的下坠。
“铮铮!”石桌上骤然探出了无数细小的利刃,一片淡蓝的光辉在上面幽幽流转,那光芒令人触目惊心。
可想而知,就算是被其中的一根擦破肌肤的话,估计也会尸骨无存,更何况那百千利刃足够将人生生洞穿。
步惊鸿挣扎着,努力着将全身扭曲,但那种力量愈是靠近石桌便是愈加强烈,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死神向她伸出的黑手和那隐藏于迷雾中的桀桀冷笑。
不,我不甘心,不甘心!
步惊鸿心中霎时闪过无数念头,但她的唇边,却逐渐凝出了一抹冷笑,那笑容冷峻入骨。
就在身体即将碰触到那些淬过剧毒的利刃的那一瞬间,步惊鸿反手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金丝弹了出去,柔韧的金丝牢牢缠住了插在了远处的自己的佩剑之上,佩剑就在这同一刻骤然猛烈地震动了起来,金丝原本柔韧,而绷直的那一瞬就已产生了强大弹力,借着那一瞬的力量,她的身形随之一翻,堪堪逃离了那些足以瞬间夺命的锋芒利刃。
轻轻落地,她也只是离开了那张石桌不过丈许远。她单膝跪在地上,有尖锐的碎石擦破了她白皙细嫩的手掌,点点沙砾嵌入了肌肤,被血染红。
她感觉自己的背上沁出了冷汗,汗水将头发沾染成一绺一绺。
这种感觉真是狼狈,然而脱险之后,她却笑不出,因为危险还在继续。
那种吸力仍然存在,依旧如影随形的寻找着空隙,似乎在下一弹指,就会再度将她吞噬。
步惊鸿努力喘着气,却在俯首之中看出了异样。
贴身穿着的“月光”铠光泽黯淡了许多,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死气,如同是碰到了克星。
究竟有什么,是这套神兵宝甲的克星。老师,究竟对自己还隐瞒了些什么。
步惊鸿尝试着站了起来,那种力量束缚着她的脚步,她勉强走出了石桌三丈远开外,在那一瞬间,那种力量却突然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丝毫无法感觉。
奇怪,真是奇怪。但是无暇多想,步惊鸿收回金丝,剑却依旧深深插在了地上。就在方才,她才突然明白,那张石桌,或许就是用整块的磁石雕成的,而对于精铁纯钢,才会有那样莫大的引力。而自己全身,也恰好都裹在那身精钢打造的“月光”铠之中。
真是没想到,明明是保护自己的东西,却几乎让自己命丧当场。回首看看自己的佩剑,她叹口气,过去轻轻抚摸着剑鞘,突然间却一把握住,上面镌刻的花纹几乎印入了她的手心,牵动了方才的伤口,血留在了上面,将木刻的花心染成了红色。
“这里一定还有玄机,一定。”心中的那个声音此刻诡秘如蛇,嘶嘶地吞吐着信子,似乎并不是在提醒着危险,反倒是令步惊鸿觉得那危险就是来自于那里,来自于她自己的心。
“够了!”她突然一拳砸在了地上,激起了飞扬的尘土和心头的愤怒。
是的,的确是够了,自从她踏足这个密室,数不尽的机关暗道,多少次生死一线,是她过去十年见所未见,而其中更重的,则是心灵的创伤。
为什么让她想起那些真假莫辨的过往,那些离奇的身世与老师所告诉她的事实,究竟什么是真,那个又是假?为什么?如果不能改变,那么为什么要让她知道,为什么要令她痛苦,为什么!
作为一个一向冷静的杀手,步惊鸿此刻的行为不能不称得上疯狂。修身不修心,如果墨文宣知道的话,他一向冷定的心也一定会感觉到懊恼。步惊鸿于他,意义和地位都非凡,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他也不会轻易命她以身范险。
此时此刻,她的命星晦暗无光,几欲陨落。
也许这就是命运。
穹顶上的天窗射入的光柱骤然改变了方向,那道光柱凌空被弯折了数次,每一次都轰然射在了那些银镜上,数十道光柱交相辉映,将整座浩大的大厅都映得通明。
步惊鸿看着这一切,她的心中隐隐预料了什么,令她心神不宁。
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将她托上了半空,那种力量突兀而不容抗拒。步惊鸿没有挣扎,因为她忘记了挣扎。那些银镜前的迷雾轰然退散,镜中隐隐有各个不同的景象凸显出来,在她的眼前渐渐清晰。
数不清的画面将步惊鸿团团围绕在其中,那些画面清晰得宛若记忆的回放,步惊鸿心怀诧异,一面一面看去。
第一面中,她看到了一个美丽温婉优雅的女子,却并不是她,只是眉目间有她的痕迹,她雍容华贵地迎风起舞,远远地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吹着长笛,而隐藏在一旁的另一个少年,却借着繁茂的花丛遮蔽了身形,偷偷地看着女子的舞步。
第二面中,她看到了一个生命的结晶正在那个女子的腹中孕育,慢慢地成长。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精灵注定要承受神祇的诅咒和命运的残酷。
第三面中,她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子,她柔嫩如花的脸被一道巨大的伤口纵贯,小小的手中横执着一柄匕首,站在满地的血腥之中,是那么的茫然和无助。倒伏一地的尸体狰狞地站起,他们挥舞着僵直的手臂,被鲜血污浊的眼睛之中闪烁着凶狠残暴的光芒,似乎是要将她生生撕碎。
第四面中,那个女孩子站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下,手中是一把短短的却异常锐利的剑,身旁是一个白衣银发的俊美男子,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青玉的面具,而她的面前有一个无辜的看似和她同样大的孩子,被绑在了十字架上,正惊恐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剑。脏兮兮的脸上挂着泪痕,小小的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畏惧。而她,却是被那个笑容温柔的男子要求将那柄剑,刺入那孩子的身体,刺入他的心脏。
第五面中,第六面中,第七面中……
仿佛有绵延不绝的噩梦铺天盖地而来要将她吞噬,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血狂流一般地要将她淹没,而她,就被禁锢在那里,无法做出什么,任凭死亡的气息带来冰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