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从深夜一直打到天亮，无数士兵丧命，鲜血染红了整个七江，七江周围充斥着火药的爆炸声，兵器的交接打斗声，士兵的惨叫声。白仪的士兵看到自己的营地被烧，心中慌乱畏惧，当第一个人转头逃跑的时候，无数人紧随其后。白仪的将领们斩杀了上百人，却依旧无法控制住秩序，心乱了，于是阵型也乱了。战前柏青所作的动员，面对突如其来的明显劣势，显得是那样的无力。人们在潜意识中总是自私的，当面临死亡的困境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保护自己。
    雪不知在什么时候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雪还没等到飘落地面，就被士兵们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再也找不多当初洁白的模样。天色昏沉，地面鲜红，交织成一幅恐怖的画面，犹如人们传说中的阎王殿，让人不寒而栗。
    战争一直到第二天的正午才停了下来，青离的军队大获全胜，杀了半数以上的敌人，毁了敌人的营地，俘虏了叛离的辰亦风，白仪的统帅柏青得以逃脱。
    唐啸下令收兵回七江城整顿，同时命令苏青带领着后援的军队追击敌人的残部，务必将敌人赶出青离境内。当这一切结束，他疲惫的靠在椅子上，这些日子以来，累坏了他，为了这场战争，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好在终于获得了胜利。
    “睡一会儿吧！”苏落文轻轻的开口，从昨天开始，他一直待在唐啸的身边，亲身经历这场战争，也亲眼看到了这人的军事才能，他的高瞻远瞩，他的指挥若定，他的奇谋妙策，他果然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对手。
    “怎么睡得下呢！”唐啸闭着眼睛，这一战虽然胜利，但是有多少青离的男儿也因此丧命。
    苏落文轻轻的握着他的手，给他无言的安慰。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唐啸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回想着这一场战争。事实上，他为了这一战已经准备很久了。
    为了麻痹柏青，他轻易的让出了五座城池，却事先在每座城中安排了两千名精锐，让他们假装投降白仪，一千名士兵混进百姓之中，必要的时候他们将成为奇兵。
    当柏青打到七江城时，唐啸故意让自己的士兵到江面上练习，诱使柏青偷袭，并以兵败的缘故囚禁王琪，安排张元诈降，他知道敌军中有辰亦风，而辰亦风是最清楚王琪和苏青关系紧张的人，而他恰好利用了这一点。让他们相信张元确实有些麻烦，但幸运的是，张元的表现非常出色。
    剩下的就简单了，他联系混进百姓中的士兵，让他们在中途劫走了白仪的军粮，逼着柏青不得不仓促发动战争。最早从背后攻击白仪的人是那些假装投降的青离精锐，而烧掉军营自然也是他们。
    苏落文静静的看着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人，他不敢说自己完全看出他的计策，对于这场战争，他依旧有些不确定的地方，但是他也清楚，唐啸不会给他解答，他们的身份立场始终都是对立的，等白仪之战，他们就只能做回敌人，这一天似乎并不远了。
    “辰亦风……你打算怎么处置？”
    “叛国投敌的人，自然是杀。”当初，大皇子之乱的时候，如果辰亦风没有逃离，他早就应该死了，过了这五年，只是让他的罪名又增加了一条罢了。
    苏落文没有再开口，不错，换了是他，也必杀辰亦风不可，而且一定会当众斩首以激发军中的士气，然后乘胜追击，彻底消灭敌人。
    “你有没有想过辰亦风为什么这么做？”
    唐啸睁开眼睛，明亮的眸中满是了然，他怎么没有想过，辰亦风这个人他了解，温和重感情，甚至有些与世无争的味道，但是一遇到唐沐的事情，就会变得固执而倔强，他会背叛国家，只能有一个原因。
    “他想让唐沐自由。”可笑啊，为了一个人的自由，居然可以抛下自己的国家和责任，发动一场让无数人丧命的战争，真是愚蠢至极，唐啸想笑，却最终没有笑出声。
    苏落文轻笑：“是啊，只是想要唐沐自由。啸，你这个哥哥比我们都幸运。”
    唐啸无言，是啊，他比我们都幸运，他有一个为了自己可以抛弃一切的爱人，而我们？他看向近在咫尺的苏落文，如果我们中一个可以抛开自己的立场与责任，是不是就可以幸福的活下去？可是，我们不是辰亦风，就像你说的，我们的身上背负着太多条生命，有义务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而活。不是爱得不够深，而是身上的责任太重。我爱你，却必须与你为敌，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七江城的牢房之中，辰亦风静静的坐在地上，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容，就要结束了吧，唐啸一定不会放过他，大概会将他斩首示众吧，毕竟像他这样的叛徒被杀最能够提升士气。这样真好，总算可以解脱了。沐，我答应过你不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死在唐啸的手上，应该不算违反约定吧。
    其实当日的战争之中，他完全有机会逃离的，但是他却放弃了，已经受够了，这种到处逃命的生活，已经受够了，这些无法见到爱人的绝望日子。曾经他给了自己一个希望，为了这希望抛下了一切，但是当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他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
    亦风轻轻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唐沐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八岁那年两个小小少年的初识，他被那双孤独的眸子触动了心弦，从此开始了这二十几年的纠缠，他挣扎过，他不安过，他怀疑过，却最终沦陷在了那寂寞又自负的双眸中。沐，原谅我，我要先你一步离开了。沐，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不要生在王侯之家，就做两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从一出生就认识，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一直到老好不好。
    牢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来送他上路的吧，他依旧闭着眼睛微笑，沐，再见。
    牢房的门被打开，沉着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辰亦风顺从的伸出双手，等待着那坚硬的枷锁，只是过了很久，他的双手依旧是自由的。他疑惑的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跟爱人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他下意识的在他脸上寻找爱人的影子。很久之后，他才轻轻的喊：“太子……”
    唐啸没有说话，走到他的旁边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坛倒了两碗酒，将其中的一碗交给他，自己仰头喝下了另外一碗。
    “谢谢你来替我送行！”辰亦风笑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就当我是替唐沐来的吧，他毕竟是我哥哥。我说亦风啊，你怎么就这么笨呢，为了一个男人，陪上了这么多，值得吗？”
    “会问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你没有爱过。”辰亦风依旧在微笑，平静的微笑。
    唐啸转头看着他，没有爱过吗？怎么可能，只不过，我们性格不同，做出的选择也就不同罢了。
    “明日正午，我会将你当众斩首。”
    “意料之中的事情，五年前，我跟着唐沐造反，五年后，我背叛自己的国家。这两条罪过，无论哪一天我都没有活路。”亦风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他们在谈论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死，“我要谢谢你帮我解脱。”
    唐啸再次为两人倒满了酒杯：“后悔遇到他吗？”
    “如果后悔了，就不会做这一切了。”辰亦风仰头喝下了第二碗酒，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八岁那年做了唐沐的侍读。
    唐啸早就明白答案是这样，两个人如果相爱，即使爱的再痛苦，内心也是有着难言的幸福。就像他，从来都不后悔五年前遇到苏落文，爱上苏落文，虽然他们的结局必然比唐沐和辰亦风更加的悲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喝着碗中的酒，直到他们喝完最后一滴，唐啸才问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句话：“你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或者我可以帮你转达。”
    辰亦风摇摇头，还要说什么，一切在五年前，唐沐逼着他离开青城的时候就全都明白，他只是后悔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唐沐的心，他怀疑他那么久，他们耽误了那么久的时间。
    “不要把我死的消息告诉他。”
    或许这很自私吧，自己千方百计的寻求解脱，却坏心眼的给他活下去的希望，让他继续在这世上忍受痛苦，但是，他就是想要的活下去，哪怕是痛苦的活着。
    “好，我答应你。”唐啸站起身来，往牢门走去，即将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亦风说，“其实我很佩服你。”
    辰亦风望着他的背影微笑，佩服，我有什么是值得你佩服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注定做不了大事。他躺在牢房的茅草上，放任思绪被唐沐充满，沐，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那天晚上，在梦中，亦风如愿见到了他的爱人，他依旧像五年前那样俊朗挺拔，也依旧像五年前那样强悍，自己被他紧紧的压在身下，身体的各处像是要燃烧一样的灼热，他看到他的爱人温柔的吻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感觉到他的唇温润却又霸道。在被爱人进入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飞向了九天之上，看到了美丽的天宫。
    “沐……不要停……继续……”
    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盛宴，我宁愿从此不再清醒，就这么死在你温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