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四卷、九、没有选择的诀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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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没有选择的抉择
依梅庭担心的事,终于成了事实,依家昨夜来了个陌生人,被御史府所探知。赵成获此消息,立即把此事禀告于扶苏,当时胡亥也在,赵成看见胡亥,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并据密报所说,来人可能是女扮男装。赵成如今对此类事十分谨慎,仔细询问了一遍,断定那来人很可能就是朝廷缉捕的要犯洗心玉,他来奏明扶苏,是因为他现在受扶苏管辖。他打算将依梅庭和洗心玉抓起来,但被扶苏制止了。扶苏说:“不必,朝廷既然已昭示天下,过往不咎,就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因小失大,一切均以望夷策之实施为要。”他又吩咐赵成,“只要小心看住依梅庭就是了。”扶苏的这个决定,当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廷臣争相邀宠的模样,更不喜欢群臣以女色来迷惑自己的父皇。
胡亥听到这个消息,他所想的和扶苏、赵成不同,他只是一个骄宠惯了的人。他这个人的心态有点幼稚,有极强地表现欲,喜欢率性而为,此时,他正喜欢着季嬴,似乎已发展到热恋的阶段。这可是他的初恋,有点神圣的感觉,他可以为季嬴去死,只是碍于父皇和皇兄。父皇喜欢他,但似乎更喜欢季嬴,老是斥责他。而皇兄扶苏,在他看来,也喜欢季嬴,因此,他嫉恨这个兄长。他一听到这件事,首先就担心起季嬴来,他知道季嬴和依梅庭关系密切,也相信季嬴只是不知道依梅庭是这样一个人,一旦知道了,自然再也不会去和他来往,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再就是,他猜测扶苏是有意不抓依梅庭:他自认为季嬴喜欢自己,不喜欢扶苏。扶苏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想利用依梅庭来达到他让季嬴来疏远自己的目的,这样扶苏才好从中渔利。正是有了这两种思想,他必须要去告诉季嬴,以免她受到牵连,也怕她上了扶苏的当。
傍晚,他来找季嬴。季嬴正回到自己寝宫(在咸阳宫区内,她有自己的寝宫,在咸阳宫区外她还有自己的公主府邸),季嬴对胡亥不反感,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索然寡味。但最近她也发现胡亥喜欢上了自己,为此,她还激动了好一阵子。但随后,才发现麻烦来了,胡亥老是来纠缠,她又不好发作,只得虚以委蛇,弄得自己好不尴尬。今天胡亥突然闯进来,叫她吃了一惊。
“季嬴妹妹!”胡亥总是这样称呼季嬴。
“你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也不叫一声。”季嬴有点不高兴。
“你又生我气了不是,你看看,我是你哥哥呀,兄妹之间,你避我什么?”
“可……,不说了,你来干什么?”青城这时有点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但她不便说。
“有件天大的事要发生了,你知道不?”胡亥故作神秘,他的言辞夸张。
季嬴想:“他能有什么事?”但还是随口问了:“什么事?”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就不听。”季嬴想想就想笑。
“我们这次可要抓到洗心玉了。”胡亥心中如何搁得住东西,早已脱口而出。他的话竟是这样开始的,“我们要抓住父皇要找的那个女人了。”
这消息确实吓了季嬴一跳,“这怎么可能呢?”她想。自从依梅庭告诉她,自己长得象洗心玉以来,再联想到盈夫人的话,她开始有点相信自己的身世。但也知道,这是不能表露出来的,为自己计,她必须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洗心玉,这个长得象燕姜夫人的女人,长得和也许真是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成了她渴慕一见的人。现在,当她听到胡亥讲出,要抓到洗心玉时,她感到好一阵揪心。
“怎么回事?”
胡亥这才一伍一什地把依梅庭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对季嬴说:“妹妹,我看你经常和依梅庭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不知道他是奸佞,所以才这样。现在我真怕你被牵连,所以才来告诉你,你可要小心点。还有,皇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反对我们抓依梅庭和洗心玉,我看他心中有鬼。你应该和他疏远点,别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这后面几句话,才是胡亥心里的话,只是他的表达方式粗俗,有点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季嬴想想都好笑,也很感动,为自己的这个小哥哥:“他怎么就幼稚到了这个样子?”
“谢谢皇兄的教诲。”季嬴说完,对胡亥真诚的作了一揖。
这时扶苏也来找季嬴,季嬴见到长兄,自然迎了上去。扶苏看了胡亥一眼,没有理睬,立即和季嬴走过一边去,丢下冷静静的胡亥。他便很有点不快,知道扶苏又在以长兄的身份来压迫自己和季嬴。就“哼”了一声,悻悻然地走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扶苏不大看得惯这个小弟弟,他问季嬴。
“没什么呀!找我玩呢。”
“这紧要关头,他还有这心思?”
“皇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扶苏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我怎么常见依梅庭找你?”
“他怎么啦?——我们只不过是练练剑而已。”
“是这样吗?”扶苏又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有点不信。
“皇兄连我也不信?”
“也不是,只是……,我对你说,”扶苏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他对季嬴说,“这个人不可靠,你要防他一点。”
“难道他?”
“这你就别问了,记住我的话,别让他接近父皇。”
“小妹谨记皇兄的吩咐。”
胡亥和扶苏找季嬴的情景被当时偶尔路过的赵高看见。
等到扶苏一走,季嬴这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梅庭要出事了”。假如这事发生在一个月前,季嬴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斩断情愫,清除掉这个朝廷中的内奸。可这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联想到那个长得可能是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洗心玉,她的意志动摇了。而且,她感到,胡亥的目的有点指向扶苏,她敬仰这位长兄,讨厌胡亥,她不希望扶苏遭到非议。这样,她在每天傍晚习剑的露台上等着依梅庭。依梅庭总是那么准时地到这里来。
季嬴看着依梅庭,透出怪怪的眼神——很复杂的眼神。
“你干吗这样看我?怪(疒参,外内)人的,就象看贼一样。”
“……”季嬴不响。
见季嬴不响,依梅庭也不响,还故意不理她,他知道公主喜欢自己。“公主呢。”他心想,可他没想到,季嬴突然走上前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拖着就走。
“哎唷唷,痛死我了,你疯了?”
季嬴也不理他,把他拖到露台边,打量了一下四周。
依梅庭这时挺着脖子地看着她。
“你干的好事?”季嬴尽力压低嗓音,气不打一处来地说。
“我做什么啦?”
“跟我,你也不老实,你这个该死的,我问你,洗心玉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依梅庭一听此言,浑身一震,但他马上镇静下来,矢口否认道:“你说什么呀?”
“我说什么呀,你都死在眼前了,”季嬴又狠狠地揿了他一下,说,“你还装什么蒜!”
“我真的不懂。”依梅庭如何肯松口,依然装糊涂。
“前几天晚上,洗心玉是不是女扮男装的来找你?你当我不知道呀?”
“这事,绝对没有,我可对天发誓,纯属污陷。”
“你还挺嘴硬的,这事全在御史府的掌控之中,我如果要害你,也用不着告诉你了。你这个混帐东西,竟敢当面骗我,还敢指天发誓!我看你这个人哪,就是该死,该杀!死有余辜——呸!”
季嬴这一顿臭骂,骂得依梅庭大梦初醒,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恨死了洗心玉。
他抓住季嬴揪着他耳朵的手,说:“放,放。”
“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嬴又狠揿了他一下,才放手。
依梅庭这下可存了个心,他只说洗心玉只是来看看他,他们本来就是姐弟。
“哼!”季嬴冷笑着,她才不相信依梅庭的胡扯呢,她看进了依梅庭的骨子里。
但依梅庭就是不松口,他还摸不透公主要怎么样。
“你不说就不说好了,我也不来问你,只是……”季嬴好不为难,她似乎很难走出这一步。但她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就不得不再走下去,“你是朝廷命官,竟敢勾结贼人,被御史府盯上了,你可知道后果?”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洗心玉是来找过我,可我什么也没答应。但要我出卖她,这也是我做不到的,毕竟她救过我,是我的姐姐,——那我还是人吗!”依梅庭极力分辩道。
“在我这里,分辩有何用?到时,你去对赵成说去!”
到这时,依梅庭才相信,青城公主是真的在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险恶。不过,反正自己的生死全操在公主手里了,怕也没有用。这样,他才横下一条心来问公主:“公主为何救我?这本非公主行事处世的作为。”
“这你就不要问了。”青城冷冷地回答。
“我当然要问,公主救我一命,我焉能不问个清楚,或许,有朝一日,我能报答。”
“你能报答什么?我是堂堂公主,岂非笑话!”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公主舍不得在下去死。”依梅庭其实心里明白,公主有意于自己,而自己也一直暗恋着公主。只是原先她是公主,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郎官,势同隔界。但现在,既然现在连死都不怕,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他大着胆来挑明。
“少放肆!你这个胆大妄为的贼……,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逃不逃得出去呢?”
“既然公主心中没有在下,公主又何必管我是死是活?”
“你……?”青城一下子语诘。
“梅庭心中只有公主,只是天地殊悬,不敢存有非分之想。今日是死别,在下斗胆示意,如蒙公主不弃,梅庭今生今世,永不相忘。在在之心,决无妄言!”依梅庭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用他那如梦一般的眼睛——那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深情地看着青城公主。
这个冷冰冰的皇家公主,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中充满了泪水。
“公主。”依梅庭见状,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
“不,”青城公主想抽出手来,但却不能。
青城公主盯着依梅庭那一潭清泉般的眼睛,说:“有人在监视着你呢,你可得小心。他们做了个圈套,等着你和你那洗姐姐往里钻,可是……”她只能说到这里,在这一点上,她还是把持得住的。
“可是什么?”
“我相信你,你仅仅只是想报恩,不想行不仁不义之事,遭人非议。我绝对不相信你会背叛朝廷,你是既不想背叛朝廷,又不想失信于你那个姐姐,是不是这样?”青城公主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
“当然。”依梅庭也是这样想的。再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答应洗心玉什么。
“这就好,就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人中君子,知恩图报,乃人之常情,我理解你。等到有机会,我一定在父皇面前面呈你的苦衷。我想,父皇一定会赦免你的……”
“他们不会怀疑到你吧?”
“不会,是胡亥告诉我的,我这个兄长,比较单纯,不会想得太多,这你放心。再说,我们又不是背叛朝廷,我也不会背叛父皇。可,可你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依梅庭确实不知道他该怎么办?心中一点成算也没有。
“梅庭。”
“怎么着?”
“不,不说了,你快走吧,我想这样最好,你先避一避。等事情过后,我再去恳请父皇……”青城公主也只能想到这里。她又担心长兄会改变主意,怕依梅庭走迟了,会出事。所以,她立即抽出手来,说,“你快走吧,就怕他们改变主意。”她真的太为他担心了。
“季嬴!”依梅庭从来不敢叫公主的名讳。
青城公主迟疑地看了看他,他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时,唯有满天繁星在夜空中闪烁,唯有浓郁的花香在这春夜中沉迷。依梅庭怕被人撞见,也怕因此再起事端,毅然决然地放开了拥抱。青城公主一把抓住他的手,有些依依不舍。最后,还是依梅庭坚决地收回了手,他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出了宫门,他才舒了一口气,仿佛逃出了地狱一般。他在街市中走着,一边紧张地思索,想把刚才所发生的事理出个头绪来。开始他抱怨洗心玉,怨她误了自己的前程,怨她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差一点要了他的命。这一刻,他怀疑人性中还有没有“义”和“善”?一切全是自私的,是说给别人看的,人只会为自己,就连他这个高洁的姐姐也一样。但又一想,自己的这一条命也是她给的,如果这样去想她,那自己又成了什么?这样一想,他又认为自己好卑鄙。还有,就是青城公主,真是天真,她以为可以说转皇上,其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自从天下一统之后,皇上就从来没有赦免过违逆过他的人。所以今天一别就是永诀,他有点伤心,但他马上不想这个了,目前还有许多更紧迫的事要做。首先就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逃是一定的,公主说的话依然在耳边:“被御史府盯上了,你可知道这后果?”是的,凡是被御史府盯上的人,有几个能活得下来!逃,是绝对的,总不能坐以等死。可又逃到哪里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洗姐姐,洗姐姐呀,你可把我害惨了。他感到有些绝望,真有点是有家难回,有国难奔的样子。这个问题他也不想了,越想越想不透。他也想去出首……,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坚决否定了,这种肮脏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做的,就是做了,也不会有好下场!哪现在我该怎么办?是回家,还是立即就走?他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走,先装着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他不想连累到公主。既然扶苏和赵成设下了这么一个圈套,那他们在猎物没有入套之前,是决不会收套子的(他还只以为这套子仅仅是针对他和洗心玉以及洗心玉身后的那一批人的)。至少在目前,他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个判断,在当时,可能是他唯一正确的判断。
“既然朝廷容不下我,我为什么不帮助我的洗姐姐呢?反正全一样了,无所谓。”这是他快走到家门口时,想清楚了的。这样一想,他就开始积极筹划起来:故齐王主田悯关在咸阳宫旁的御史府狱中,他真的是无能为力;北门晨风则在雍门宫旁廷尉府的狱中,倒是可以一试的。但他必须要通过廷尉右监夏禄文(如今他是望夷策的执行主司之一),从他的手里拿到印符。只要有了他的印符,在廷尉府换个印符右券,就可以在廷尉府狱中提人,这样他才有可能解救得出北门晨风。但是怎样才能从夏禄文手里拿到印符呢?夏禄文多么谨慎。廷尉府自己又才来,一点都不熟悉。
回到家中,这一夜,想得头痛,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来。
另外,洗姐姐那里,还得走一遭,不能让她再到这里来,再来,可就太危险了。他知道幸运不会有第二次,而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他必须当机立断,趁着这个偶然造成的空隙,他要帮助他的洗姐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