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三卷、八、孤星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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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孤星照命
“飘零子,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这时,洗心玉跟了出来,叫住北门晨风,站在回廊里替他解开包裹住的手指。北门晨风的手指伤口上,长着一丁点儿暗红的肉瘤。
“呀,长了肉芽,怎么会这样?”洗心玉皱了皱眉,又说,“这是很痛的。”
“是的,什么都碰不得。”
“怎么样?”美丽居见说,立即关注起来。
“这很麻烦,只能切除,不切除,收不住口。不过,他可得受点罪,”洗心玉对美丽居说,“你们随我来。”她还是对美丽居说。
四人和随即走出来的辛琪一道进入内庭,来到洗心玉的闺房。洗心玉的闺房在内庭南面靠西一间,原是她和仓庚一块住的,现只她一人住。闺房雅致而整洁,四周饰以素色壁衣,地上铺着地衣。室内一床一书案,左边一侧是书匮,整齐地堆着简牍。右边墙上则挂着两幅帛画,一幅是许穆夫人垂钓图,一幅是邓曼阅书。床边帐外挂着一柄有精美剑鞘的闽越松溪剑,床上有锦被锦褥和石镇。书案上则是笔筒、书刀、石砚、封泥和铜砚滴。这铜砚滴做得古拙大气,呈一灵龟状。书案旁是简(缶本),放着一些未用的木简、竹简。另一小几上,放着香炉,正袅着一缕淡淡的檀香。
“你可得忍着点。”洗心玉让北门晨风坐在案几后的席上,拿出一把簧剪,在烛火上烧了一下。她的左腕上戴着一串细细的珍珠手链。
“他又不是泥做的。”美丽居一边以一种亲匿的口吻笑说,一边走过书匮去浏览图书。又转过身来问,“你学过医?”
“还是玄鹤子来时,她向玄鹤子学的,她还做过女尸呢。”辛琪说。
洗心玉拿出一团锦絮来,递给北门晨风说:“咬着。”
“不用,你只管放心做,——方巾到过这里?”
“嗯。”洗心玉应了一声,她此刻可没有精神来对付北门晨风,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北门的手指。
“他为小玉测了一卦,哦,也不是,他为剑坛大家都卜了卦,小玉,你还记得卦辞吗?”
“是吗?都说了些什么?”美丽居立即关注起来。
洗心玉没回答,这时,她正紧张地用一钳钳住北门晨风的指甲。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北门,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使劲,将那指甲拔了。北门晨风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随即那手指就颤抖起来。洗心玉抓紧那手指,鲜血就象玛瑙一样绽起,然后流满整个手指。洗心玉用絮擦了擦,她用手压住指根处,仔细观察这血肉模糊的手指,作摸着该怎样进行?过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她用那簧剪对准那肉芽,静了静心,并住呼吸,一下子用极迅速的动作,将那肉芽剪去。这下,北门晨风又猛地抖了一下。“忍着,”洗心玉说,她没看北门,“最好咬着。”这指的是锦絮,因为此刻她要修剪伤口了。北门晨风这下可真受不了了,那一剪剪就是活生生地在剪他的肉,他不得不将那锦絮紧紧地咬在口中。洗心玉的背脊都汗透了。——鲜血在一滴滴的滴下。
“你还记得吗?”美丽居问辛琪,“我说那些卦辞?”
“不记得了,我娘那儿有。不过,小玉自己的,你问她。”辛琪指着正在手术中的洗心玉。洗心玉依然在修剪伤口,她让辛琪擦了擦额上的汗,又伏下身去。她做事非常仔细,一丝不苟,全然不顾那血已滴了一盘。
“洗姑娘,你说说看。”支可天对此也感兴趣,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向洗心玉发问。
“噢。”洗心玉应了一声,没有回答。她此时已将手术做得差不多了,但精神依然在手指上。现在,她开始包扎伤口。
“小玉,你说呀!”北门晨风感到一阵轻松。
“什么?哦,那种话你也信,”洗心玉仿佛醒悟过来,听明白了,说,“说它做什么!”
“好象是‘孤星照命’吧?”辛琪想起来了。
“‘孤星照命’?怎么会这样?”美丽居不信。
“是,就是这样。”洗心玉说,她还记得有一串卦辞,但她不想说。
北门晨风看了看包扎好的手指,感到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洗心玉则忙着将手术后的弃物收捡,并拿起那瓷盘,指着那一盘血中的指甲和肉芽肉屑,拨了拨,给他看。然后将这些弃物端了出去。
北门晨风觉得很舒服,走到美丽居站在的书匮前。只见满书匮的简牍,翻了翻,有《书》、《老子》、《墨子》、《论语》、《易》、《礼》、《乐》、《十大经》、《孙子》、《公孙龙子》、《黄帝内经》、《扁鹊内经》、《黄帝阴符经》……等等,几乎包括了当时的所有重要书籍,另外就是各国春秋。
这时洗心玉正好进来,他就问:“这是你平日看的书?”
“不,随便翻翻,只是浏览,不求甚解。”
美丽居正好拿起一卷,见是《孙子•;九地篇》,看到其中“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的愚兵之策。这正是她常想的,就问洗心玉,对此有何看法?
“我不大明白,”洗心玉说,“除非是不义之师,既是正义之师,当明了为谁而战,何必愚兵?”
“不!”北门晨风听洗心玉说出这样幼稚的话,就觉得很可笑。知道她没用过兵,立即反驳道,“你说的是理,孙子说的是用兵,你没指挥过军队,你不懂。”
“那你说说看?”洗心玉眼中闪出一种渴望的神情。
“我只知道,战场上,一支无知无识,只知绝对服从的军队是最具战斗力的,我要带兵,就带这样一支军队——绝对服从,无往不前。谁会去带一支会思考,古怪精灵的军队,哪还打什么仗?”
“其实说理也是愚兵。”美丽居一语惊人。
“说得太好了!”辛琪、支可天惊叹道。
“是啊,”北门晨风说,“诸侯混战,各执一辞,谁是正义?”
“理也是一家之理。”美丽居说,“‘春秋不义战’嘛。”
“不,这还是有区别的,只是……”洗心玉一时也说不清,以致发生了动摇。她似乎有点相信北门晨风,毕竟自己没带过兵。
“你是否认为孙子尚且不明?”这时,美丽居明显带有嘲讽的口吻问洗心玉,“姑射子,你对《孙子十三篇》有何看法?”
“自然对兵事有一些精辟独特的论述,触及到了兵事的本质。但总体上来说,只是说了一些普遍规律,没什么高深之处。这也许就是大道至简吧,其文也朴质无华,当然,这是兵书。我还是喜欢《庄子》。”
“《庄子》?”这时北门晨风已走到几案前,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简牍,一看,正是《庄子•;至乐》篇。正好是这样一段文字“列子行,食于道丛,见百岁髑髅,(扌蹇)篷而指之曰‘唯吾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他念出,不由一笑,“这庄周,果然与众不同,捭阖无羁,纵论恣肆。”
“尤其是那《则阳》篇,戴晋人说的一个寓言,说得真是太好了。”洗心玉见遇见了知己,有点忘形。
“他说什么?”支可天问。
“他说有一蜗牛”北门晨风回答道,“左角叫触氏国,右角叫蛮氏国,两国为争地盘而战,俯尸数万,追逐败军十五天才能返回。”
“是啊,怎能想得到呢?”洗心玉接过话头说,“这样一群渺小的人,所争的仅为蜗牛一角,纵看今日之天下,莫非皆是触氏蛮氏罢了。”
“那我们还谈什么孙子?简直连做人都不值。”美丽居说,又沉思良久,她似乎感到了一种飘渺空茫,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就连北门晨风念的那一段她也不喜欢。人生果不可知否?物我果不可界说么?她真的不喜欢庄周的这种虚无遁世思想。
“姑射子。”
“什么?”
“你还是说说玄鹤子方巾给你卜的卦辞吧。”美丽居显然对这卦辞很关注。
“好象是‘(勹盍,外内)叶翠微出空谷’吧?”辛琪想起来了,她说,“对,就是这。”她又说,“玄鹤子还为剑坛大家都卜有卦辞呢,卦辞就在我娘那里。”
“那,二姑娘,你拿来给我们看看?”北门晨风极力要求道。
辛琪走后,美丽居又来要求洗心玉:“姑射子,说说你的。”
“无稽之谈,何必说它。”
“说说也无妨,不就作一笑谈。”北门晨风也怂恿道。
洗心玉犹豫了,她在北门晨风面前总是无法把握住自己。
“那一定是好辞,洗姑娘的命一定是好命!”支可天的言语叫人听了总是那么不舒服。
“不,不是什么好辞,——那好吧。”洗心玉妥协了,她想了想,说:“我念给你们听,不过,不可当真,再说,也真的不是什么好辞。”她念了起来:
“(勹盍,外内)叶翠微出空谷,独自飘零掩群芳。青灯(衤甾)衣照长夜。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后。终是两地秋。 躲不开,风雨骤。缘何结子在上头?只见那,风吹雨打零落尽,红颜不应叹薄命。可怜冰雪质,难争三春辉。”
洗心玉念完,说:“判辞就是‘孤星照命’。”
这时,辛琪回来,拿着一卷素帛,摊在案几上,大家一起围过来看。
对于洗心玉的判辞,别人倒没在意,只有美丽居心存别念,刻意注意到了。尤其是那一句“缘何结子在上头?”令她格外揪心。她似乎断定,洗心玉将来必有儿女,而且这儿女必定就是她和北门晨风生的。虽然想是这样想,但她是个个性极要强的人,纵有这命理之事,她又何惧之有。就算是这样,她也非要将它扭断不可!
大家一起围过来看,只见那素帛上写着八九首卦辞,也没说谁是谁,大家遂一一看去。
雪山遇猿
妇人手中剑,化作皑皑雪。不知归之何处,岂知别后有经年。 穆穆高出云天外,人言亦言传白猿。高山安可仰,一城上九刃。
鹤鸣九霄
剑不出鞘自鸣,鹤鸣九天长唳。抱朴守拙未泯,遗恨一点血碧。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四边静
枯冷寒绝不人怜,应是幽香暗入帘。不容于世不容世,不谅人解不解人。 雪岭一径斜,满情悲莫赊。人间应不识,终有此才尽。独坐幽篁凝红尘。
艾兰引
剑气出艾兰,此女最堪哀。剑走偏锋不为改,只因胸中块垒。 独自飘泊,砥砺清浊,梅花香自苦寒来。一剑定天山。
北漠卷地风
剑别一格,迅冷寒绝。鹰视狼疾暗中原。 莫不有言,纵有何言?天,天,终将北漠天,化作狂风吹。
无缘亦有缘
南天一柱折,剑坛遂无缘。放浪形骸度人间。 摆什么迷魂阵,道什么不了魂?笛中闻折柳,一夜碛中自清泉。
劳燕分飞
双壁鼎峙,(鸟穴)鹞北林,梅开二度皆因时。自此两分明。 天妒英才尽,自向东南赴红尘。虽知不为擎天柱。只因豪侠气,青史遂留名。
古风啸长天
园中竹节难长,野壑暗生幽香。一世英名殒没早,空留河山老。 直为直所累,名为名所伤。夜行人走夜行道,悲怆一声笑。
倾情络丝娘
艳不与天争,命骞不起尘。花样年华难说项,镜中有花,水中自冰轮。可叹至慧至敏,皆付西风东流。 泪满痕,月黄昏,人尽失。都化作了别院谈笑声。争,争,争,争了个满(缶本)满盆。伤了别人,误了自身。
看后,大家有许多不解,热烈地议论了一番。尤其是对《倾情络丝娘》,大家都猜不出指的是哪一位大家?议论了一番,也就散了。
此后,安仪师知道了这件事,甚是恼怒,狠狠地责备了辛琪一番。说:“这是别人的命理,怎可如此示人,岂不有违天意!”。遂觉得再留下此物,终是祸端,于是,就着烛火将它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