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这天下是韩家的天下。
    只是这统治天下的帝王却有两个。
    说来也不算奇怪。谁不知道先帝的两名皇子自幼感情甚好，好到连皇位都不去争生怕坏了兄弟和气地步。于是有了在先帝驾崩后身为皇太子登上帝位的韩凛颁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昭告天下他们兄弟二人共拥江山的局面。
    而他便成了明理睿智，饱读诗书的墨帝。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在他年少的时候，宫中所有人给他的评价。似乎他并不是降生在勾心斗角的帝王之家一样，那些存在于宫廷的肮脏与他毫无关联。可这对于生在帝王家的他并不值得庆幸，反而是致命伤。的确，历代帝王哪一个不是天生霸气十足，不怒自威，连一举一动都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唯有他，即使动了怒气也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与文韬武略，战功赫赫的凛帝完全不同。
    他与凛帝自年幼时便是十分亲近，凛帝未冠之时就已经领兵东征西战，而他只能伴着屡屡药草香在宫殿之中日日诵读书卷。在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结。那是年少时的某个雪夜，韩凛教他在雪地上用剑书写着‘寸寸山河寸寸金’的场景。
    那时的他年纪尚小，还不懂什么是无奈，什么是求而不得。铭记在心的只有那漫天飞舞的雪、龙飞凤舞的字和韩凛掌心的温暖。
    ‘寸寸山河寸寸金。’那便是那个人的宏图霸业。。。而他会尽他所能帮助那个人完成。
    他以为，他的心思那个人会懂。
    可该面对的，终究是躲不过。
    面前堆得如同山一般高的奏折无一不是请求二位帝君选妃立后之事。
    他苦笑，掀了案几躲到湖心亭去饮酒。起初是杯，而后是壶，最后索性捧起酒坛。饮而不醉不只是痛苦，更是折磨。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发觉，似乎那个人对自己总是以‘皇弟’相称，而从未叫过自己的姓名。
    多想听你叫一声‘墨’。。。
    皇兄，都怪你。。。连这琼浆佳酿都变苦了。
    ‘你告诉我，这么多的苦酒我该怎样才能咽下？’他伸手用接了一片雪花，喃喃的问道。指尖凉得连雪都不融。
    五丈之外，侍从焦急的望向亭内，却无人敢入。
    寒风瑟瑟，瞬间将他的声音吹散。
    雪花不语。
    侍卫捧了银狐披风来，他皱眉“不是让你们退出五丈之外么”
    侍卫见他一副醉态，只觉少见，一时忘了言语。
    “连你也不说话。”他想起那片雪，恼了起来。抓起那披风便向湖中掷去。
    侍卫这才回过神，回禀“凛帝说天凉了，特送来让您披上的”
    他失神，竟是他送来的，反射一般伸手去抓，可终究是迟了。如同覆水，如何收得回？
    但他如论如何都不能放，于是纵身跃下。
    冰冷的湖水瞬间吞噬了他，可他不管，只是死死抓住那披风。
    皇兄，原来我也曾拥有过。。。只是又丢了。
    皇兄，你莫要怪我，这一次我已是抓住了，再不会放手。。。
    恍惚中，仿佛自己还是年幼，常常躲在皇兄的书房外听他念书。
    有一次，当那个人吟诵着‘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时，对诗句一知半解的他竟一时情急，站起身来问道：“皇兄，为什么同心却要离居，最后忧伤终老？”
    而那个人看见他也没有惊诧，只是抿唇笑道“终于知道出来了？在窗外躲了那么久也不觉得冷？”说罢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他只是站在那，眼泪兀自的往下流。
    那个人弯腰替他擦了泪，浅笑“怎么哭了？”
    “一想到刚刚皇兄说的‘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就觉得十分难过。”
    那个人听后只是叹气，向远处望了许久才说“这世上总有些无力改变，无可奈何的事。看得见的未必能得到，得到手的未必保得住，保住的未必能长久，而长久的东西往往又不属于你，想停留的注定要漂泊一世，想浪迹天涯的却又被监禁在某处一步也迈不出。”
    也许是看见了他似懂非懂的神情，那个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摘了腰间系着的玉佩为他带上。
    他听见那人说了一句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他说：“人人都说‘君子如玉’可却忘记玉石终究是易碎的。”
    然后他的手被那个人握在掌心
    “手都冻得这样凉了还说不冷，下次不许在外面站得那样久了。”
    。。。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费了很大的气力，终于睁开双眼。原来只是一个关于年少时的梦
    只是，在梦中也会有这样温暖的温度么？
    他转头，身边伏着的赫然是自己的皇兄，而自己的手则被他握在掌心。
    原来是梦。。。却又不是梦。
    他稍稍动了动，那个人猛然惊起。充满血丝的眼中尽是欣喜，略微迟疑之后终是将他拥入怀中。
    而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皇兄，我累了。”
    翌日，墨帝病逝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国。有诸多朝中重臣甚至在早朝时痛哭失声。
    可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没了一个韩墨又算得了什么。在滚滚历史面前，再声名显赫的人也都会被遗忘。
    墨帝的寝宫仍旧每日按时打扫，就好像他只是去远游，早晚有一天会回来一样。
    再后来，每逢月圆之日或是花开之时，凛帝总会屏退侍从独自一人在墨帝生前寝宫的庭院中浅酌，却总叫人备上两只酒盅。有人说曾在庭院中听见墨帝的声音，依旧如从前那样温和而清冽。
    又有传闻，说是有人在王都北面的山麓下见过酷似墨帝的人，仿佛是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神明一般。
    百姓都说，那是因为墨帝生前功德无量，所以被天帝召了去，做了神仙。
    唯有宫城中的凛帝，总是会在日暮时分，执一枚玉佩向北方望去。那玉佩上镌刻着四个字——君子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