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毓岫长梦——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第八章凤尾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6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从起床到用餐,陈荃不时听到不远处牛的哞哞声、公鸡的鸣叫母鸡的咯咯声,还有鸭鹅的应和,确是身处山庄的感觉,就连正在食用的鸡蛋,张妈妈说是早上最新鲜的。连日来,乐翔第一次不用张罗早饭,是张妈妈在厢房中摆好了饭桌,还有大师兄早就送过来的药。
乐翔为陈荃梳好头发,陈荃摸索着眼前光滑的石镜:“也是奇了,虽说山庄里的大部分物品都是就地取材,这石镜我可是第一次见,莫要说也是山中特有之物。”望着镜中与自己微笑相对的乐翔,陈荃拔下嵌红石鎏金发簪,“这个送给你吧,算做我们相识一场的纪念。”
“公子不必如此,贵重之物,小人何以承受,主要是公子的头发如何束好?”乐翔吓得赶紧后退两步,眼见着才刚束发的头发又散开。
“我用你的束发巾子。”陈荃转身就要自己去取,乐翔更加慌乱。
“公子不要如此,师父见到,无法交待,请公子体谅小人。”陈荃已将乐翔揽入怀中,解开他的发巾,“等你不再自称小人,我们再换过来。赶紧给我束好。”
乐翔木纳地稳步近前,不得不再次为他束好头发。未等乐翔回过神来,陈荃起身将乐翔按于镜前,为他盘好头发,发簪一插,仔细端详着镜中的模样,不禁哈哈一笑。
张妈妈已至门外:“请二位公子用饭,再不吃就凉了。”
乐翔先一步至门前:“请张妈妈回吧,一会儿我来收拾。”
“乐公子不必收拾,吃了饭,只管做你们的事,我与小宁他们就收拾啦。可以领陈公子看看现在外面云雾升起的风景,雨后的山庄最美。”张妈妈一脸慈祥的笑。
“多谢张妈妈,乐翔就没这个心,只想着我什么时候离开,他好安心伺候师父去。”陈荃说着已迈出门。
一走出晓耕别院的柴门,眼前身侧雾霭低沉,漂浮于地表之上,或浓或淡仿佛天上飘落的薄纱被冰冻在了人的视线高度,雾霭之上天空澄澈,蓝得明晃晃,而地面上铺展开去的绿色望不到边际,间或点缀着红黄片片。那动的是耕牛吧?还有扶犁的少年。
“这里会收获山庄中所有的食物,多余的粮食会拿到镇上换物品,遇到你的那天,我与大师兄便是去周子镇置办物品呢。”乐翔可以感受得到陈荃满眼的贪恋。
“还以为山庄里什么都不缺呢。”
“山庄里没有人织布,所有人的衣裳都是镇上的成衣店制作,还有盐巴,也得到镇上换。”乐翔未拿定主意去向何处。
“真想感受一下脚踩泥巴的感觉,你陪我可以吗?”陈荃一把拉住乐翔,指指远处的耕牛。
“昨晚洗的衣服还没有干,别再踩什么泥巴了,好不好。”乐翔一听,头都大了。
“那我们去泠湖里游泳,总可以吧。”陈荃指指昨日来的方向。
“啊——,那可是要都脱光,不可能再陪你回来换衣裳。我已安排人把这里的衣裳送到清绮馆。”乐翔的行程中可没有泠湖戏水。
“脱光就脱光,你说过山庄里就张妈妈一个女人,还只是在别院里洗衣做饭,她不会去湖边吧?”陈荃来了兴致,真的朝泠湖方向迈开步子。
“我在岸上等你,你可不许往湖中心游。”乐翔只得如此打算。
“那不行,你必须陪我一起,万一我再次中毒呢,你得保护我。”陈荃眉眼一挑,哪里有半点小将军的样儿啊,心下却想:你都看过我的身子不止一次了,我还一次没见过你的呢。
陈荃几乎跑了起来,乐翔跟在后面,心里是七上八下。只得随在他身后,及至湖边又朝最适合戏水的方向走去:“青石滩最适合游泳,可是我们不能再原路返回啊,想带你看百鸟朝凤,只能白天赶到清绮馆那边。这边有一处凹石滩,是师弟们经常来的地方,他们多是傍晚才来。”
还未到近前,陈荃已经开始解除衣衫,乐翔追赶着他早已是一身汗湿。
“师父说不要急着下水,先要撩湿了全身,即便是酷暑时节,湖水也是冰凉透骨。”乐翔拉住早已脱得一丝不挂的陈荃。
“咦,你干嘛不脱,非要等我动手吗?”陈荃转过身,他胸前的凤尾斑痕再次跃入乐翔眼中。
“我——不想下水。”乐翔面对着陈荃的身体,竟然有些发抖。
“那可不行,你要不脱,我就直接把你扔水里,看你怎么陪我到清绮馆看百鸟朝凤。”陈荃步步紧逼。
“你别过来,我自己脱。”乐翔将陈荃的衣服置于一块青石上,慢吞吞地解着衣带,背对着陈荃便呈现出一副天然图画:白皙得耀眼,四肢修长,简直是人间尤物啊。
陈荃一把抓住乐翔的手腕:“来,快点。”
乐翔顿时转过身在陈荃惊愕的目光中踏入水中,那一刻似乎只有水才是最亲近的可信之物。
“你说的先撩湿全身,自己倒先跑进水里,什么意思。”陈荃几步跨入,扳过乐翔,“我看看你的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
乐翔第一次与人如此近距离赤身相对,心跳加速,齐至腰间的湖水却掩饰不掉一切身形。他知道再也隐瞒不住自己胸前也有一块凤尾斑痕的事实,只得任由他肆意观瞧。
“凤尾胎迹!你也有?奇怪,连位置颜色大小都一样呢,难道你是我失落民间的弟弟?我怎么没听父母说起过?”陈荃不由得托起乐翔精致的下巴。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凑巧而已。”乐翔拨开陈荃的手掌,离开他几步。
“我昏睡那几天,你天天看我身子,我到今天才看到你,让我瞧瞧,你躲什么。”陈荃的水中疾行一下子扑倒了前面的乐翔,乐翔鱼一样游开去,惹得陈荃全力追击。
水中的乐翔仿佛终于恢复本性,嬉笑着任凭陈荃的追逐,不时潜入水中不见踪影,不知不觉间已远离浅水区。当乐翔脚下再也打不着湖底时,心中一怔:陈公子才恢复体力,能否游这么远,便踩水等候陈荃近前,却见近在咫尺的陈荃一个皱眉,似乎很难受的样子,伸手间已沉入水中。乐翔吓得赶紧一头扎进水里,抓住还在下沉的陈荃,用力托举。
二人几乎同时浮出水面,乐翔晃掉满脸的水花,仰脸浮于水面之上:“抱住我的腰,我们离岸边太远啦,都怪我。”
“我没事,就是腿有些痉挛。”陈荃知道好机会来啦。
乐翔拼命游向岸边,直到踩到了脚下的细石,才停下呼呼喘着气。好久,才发觉自己竟然还在陈荃的怀中,他就这么安然地将自己环于他的身前,仿佛有一种异动在身后,莫名的恐慌。
“都踩到了湖底,怎么还这样抓着我,放开吧,没事啦。”乐翔回过身以为他受到了惊吓,触碰到的确是陈荃那异样的目光。
“公子,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回晓耕别院里歇息。”乐翔没见过他如此痴呆的眼神。
“我刚才是不舒服,搂着就舒服了,就这样,别动。”陈荃的气息都吹拂到了乐翔脸上。
“公子又在取笑,我们这样,会让人看到。赶紧上岸吧,别再闹啦。”乐翔使劲掰着他的手,却死死箝住般。
“看看到底是你力气大,还是我力气大,省得你总说我中毒太深。”陈荃憋着笑,刻意全身包裹着乐翔,这种感觉好奇妙。
“你是完全好啦,一会儿就去找师父,说你可以离开山庄啦。”乐翔满脸通红。
“我不想走,就依师父的安排,十天后再走,你得好好伺候我呢。”陈荃突然间被气急的乐翔按入水中,水中都可感受到乐翔一脸的怒气,陈荃不由得松开双臂,再要去摸乐翔的脸,乐翔一个漂亮的回转游至远处。陈荃不得不浮出水面,四下里搜索着乐翔的身影,却不见,不免心慌起来。
随即岸边传来咯咯的笑声:“我在这呢,赶紧回来吧,时候不早啦,到清绮馆还有一段路程呢。”只见乐翔斜倚在一块大条石上,宛如一条鱼般的存在,他已解开头发,凭水梳理着。
陈荃游至他身边:“这下头发不知何时才能干,早知如此,早上可以不梳头。”他庆幸得是乐翔没有生他的气。当他站直身子时,整个人再次完全呈现在乐翔眼前,那份张扬似乎在向乐翔宣示什么。
直到二人自然风干了身子才穿好衣裳,依然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便迈出步伐。
“我们沿幽篁岭一直走,没人会看到我们这副样子。”乐翔指指不远处枫林密布的山岭。
二人沿晓耕别院延伸至枫林的小径一直走下去,直至二人的身影没入密林当中。
田间耕作的小师弟们都知道二师兄在陪伴一名世家公子在疗伤,没人敢打扰他们。二人离开时,正是众师弟抽身田地,回崇霞馆读书的时候。即便再不喜欢读书的孩子,也被师父强制要求学习写字,至少要做到可以读懂书信。乐翔是众弟子中唯一文武俱习,且成绩格外突出者,所以陶弘明一直让乐翔陪在自己身边。
幽篁岭,岭南半坡为直插天空的翠竹,四季青苍,而从晓耕别院登上山岭,经过的是枫树桦树松树层叠交错的北坡,所以乐翔不时介绍着:“要是深秋至此,那才好看呢,北坡漫山红遍,绿色只在北坡,我们脚下的小径就像一道分界线,红绿间行走如同在两个世界中,前面的小亭便被师父题名为两界,可以小憩一会儿。”
果然,前面一处宽阔的石台之上赫然挺立着一处六角小亭,浓荫遮蔽之下,二人不觉得热,倒也潮湿了衣衫。乐翔递过早晨师兄重新送来的装在葫芦里的清露饮:“等你离开这里,再也品尝不到这种味道。”
“所以啊,我走的时候,一定让仙师多给我装几葫芦,带回钱唐家中,慢慢喝。”陈荃轻松一笑。
乐翔扑哧笑出声:“这是药,又不是茶,再说了,只能当日熬好当日饮尽,隔夜便不好啦。”
“怎么一点也不苦?更像是补品,你也喝。”陈荃递过葫芦。
“师父的话怎么会有假,山中无病人时,可从来不熬制清露饮的。”
“仙师要是能到叔父府上该有多好,京中的病人更多些。山外小镇清峦秀水,百姓自然不易生病,可惜了仙师的医术。”陈荃想想临阵受伤的将士们,要是有仙师这样的医者相陪,岂不更妙。
“你跟在师父身边,也懂医术吗?”陈荃灵光乍现。
乐翔摇摇头:“只识得几味草药,知道几样草药的功效而已,再无其它。”
“可惜。”陈荃撩撩已干透的头发,“把头发给我束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野人谷呢,两个大野人白天游猎。”
乐翔欣然起身,悄然间将发簪还于陈荃头上,自己回手将长发盘好扎上发巾。望着立于眼前的乐翔,陈荃再次想伸手揽过他的腰身,乐翔似乎读懂其意,适时退至栏杆处:“我们该动身了。”
“跟我走吧,不是随从,做我弟弟,我的一切,我们一起享用,好吗?”陈荃竟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成份,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乐翔。
好久,乐翔才回过味来,深深一揖:“谢谢公子抬爱,乐翔承受不起,能与公子相伴山间数日,于我已是莫大的荣幸,怎敢再奢望其他?”
“侯门公子,世人羡慕,可是我从来没与人这样相处过,可以赤身以对、可以毫无防备地相对而笑、可以揽在怀里不想放开。原来他藏在梓潼的深山里。梓潼毓岫,涵萃崇霞,泠湖晓耕,这一切像做梦一样,你告诉我这不是梦。”陈荃望向小径深处,从跟在他身旁行走的那天起,就那么信任他,虽然前方不知是何样的所在。
“公子如果喜欢这里,可以多住几天,不必急着离开,师父不会说什么的。乐翔愿意陪在公子身边,悉听公子吩咐。”乐翔看不得陈荃凝眉沉思状,仿佛他的身后承载着沉重的枷锁,不禁靠近他几步。
陈荃转过身很自然地抓住乐翔的双手:“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是我不想在你面前掩藏自己的内心。一旦离开,说不准哪天我便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呢。战场上又有哪个是常胜将军,不过是仗着年轻气盛敢冲敢杀罢了。国家一日不宁,战争便不停息,内外交困,何日才能休止啊?”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要说丧气话,能与山庄结缘,注定公子非等闲之人。山庄中的孩子一旦长大成人,便会被师父安排送出山,从此不可返回。师父说会为每一个离开山庄的孩子寻到出路,每送走一位师兄,我都会伤心好几天。如今山庄中只有我与大师兄最为年长,兴许哪天也会被师父送出去呢。如果有缘,自会与公子相遇。”乐翔最怕感慨,会让他想起才送走不到一年的几位师兄。
“你说的是真的?要真是这样,我去找仙师,让你跟我走,我会让叔父给仙师送上一笔报酬,算是回报仙师对你的抚养。”陈荃拨云见日般看到了希望。
“公子万万不可,从来没有哪位师兄主动跟师父说离开,我也不愿离开,这里的生活平静如水,我已习惯。像你刚才说,我倒有些怕了外面的世界。”乐翔竟然毫无察觉自己如此心安地被陈荃握着双手。
“跟在我身边,没人敢伤害你,我保证!”陈荃心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