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如果我的童年时代是在“疼痛”这两个字中度过，那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孤独”之中流逝。
    *
    我在一直到高中都是很孤僻的孩子，没有朋友，也不主动交朋友。虽然我成绩很好，但也没有多少人会因为我成绩好而主动靠近我。我每天自己上学放学，自己去食堂吃饭，体育课的时候也从来不和别人一起活动。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敢。从前张着嘴大声嘲笑我是个聋子是个丑八怪的那些人总会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我想靠近别人，那些肆意讥讽我的人就会出现在我眼前，怪叫着你不配，丑八怪残疾人就应该没有朋友。
    其实除了那块红得令人作呕的胎记，我的脸并不难看，而且又高又瘦，在女孩子中算是比较显眼的。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有几个男孩子红着脸和我表白说他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对于从来就没有人陪伴的我来说，“和我在一起”这五个字简直可以让我喜极而泣。
    可我刚要说我愿意，齐老师的脸立刻浮现出来，像我再也逃不出去的梦魇。他说我对你好你就应该也对我好，你必须要对我好。
    我再也没有办法交朋友，也再没办法和男孩子相处了。
    *
    十多岁的时候我处于半懂事不懂事的阶段，基本接受我可能要一直孤独下去的现实，但心里还是想有人陪着我的。家人除了爸爸就只有奶奶，爸爸依旧忙得没空，奶奶身体不好，爸爸也告诉我不要太经常去打扰奶奶。
    我无数次在梦里哭醒，醒来的时候都是奶奶在身边擦干我的眼泪。
    “锦书不哭，奶奶心疼。”
    我第一次听到“心疼”这个词，也是第一次有了被心疼的感觉。
    奶奶说我妈妈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耀着我，让我在黑夜里也有光；说我脖子上的胎记是命运的馈赠，上天在我身上留下标记，就是为了能更容易的找到我，然后爱护我。
    奶奶还说我要等，等到光来的那一天。
    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奶奶却先离开我了。那是我高三寒假的第二天，我兴冲冲跑到奶奶家住下，头天晚上她还做了我喜欢的章鱼小丸子，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去世了。是心脏病突发，躺在床上，很安详，像是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我哭着给爸爸打电话，他闻讯赶来，却先是给了我一耳光：“告诉你不要总来打扰奶奶了！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被打翻在地，捂着滚烫的脸，嘴里血腥味渐渐弥漫。
    *
    我爸爸一直是个专制独裁的男人，他从来没有试图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在奶奶入棺的那一瞬间，我的少年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3」
    奶奶去世后的那段日子我就像一个麻木的学习机器，后来我如愿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
    离开家的前一天，我以为我爸爸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可没想到他在我快睡觉的时候来到我的房间，问了我的东西带没带齐，问了知不知道学校怎么走。最后不知怎么，这个一向独断专行的男人说了一句：“以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就我一个了。”
    他已经不似年轻时意气风发，他那个时候已经两鬓斑白。
    *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平淡、困顿、孤独的生活着，可我没想到会遇见陈初放。可能每个女孩子生命中都会出现这么一个白月光似的男孩——他是天之骄子，高大帅气，阳光开朗，成绩优异，或许还会一门乐器。
    我就是在开学典礼上看到陈初放的。他坐在光线交织的地方弹着钢琴，像是没有翅膀误入凡尘的仙子。
    那是《longvacation》的旋律。
    因为没有朋友，我无法和别人分享我的恋慕和哀伤。我只能每天默默跟在陈初放身后看着他，就在一个我恰好能看到他、他也不会发现我的距离。可我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我害怕和男生接触，更害怕他会讨厌我。
    比起讨厌，还不如根本就不要认识。
    但宿命从来不会放过我。
    我的暗恋一直持续到大二上半学期，我依然保持着独来独往。直到有一天我出去上通识课，我找到一个位置刚要坐下，就看到椅子上掉了一张卡。我捡起来，定睛一看，这竟然是陈初放的饭卡。
    上面吹陈初放的笑脸如同绽放的向日葵，光是看着他的脸我就心跳漏了两拍。我正拿着他的饭卡站在原地发呆时，突然有个男生在班级门口喊了一声：“打扰一下，有没有人在教室里捡到我的饭卡？”
    虽然只有几秒的时间，但我想了很多——我要把卡还给他吗？我应该和他说话吗？如果我把他的卡偷偷藏起来会怎样？
    算了吧，补办饭卡挺麻烦的。
    这可能是我生平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我把头转向门口，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卡：“我捡到了，在我这里。”
    陈初放小跑着朝我奔跑过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像好天气，他说着：“谢谢你啊。”把卡接过去后转身就走，可没走出两步就回过头，看着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叫什么名字？”
    当时差不多全班同学都在起哄，我很羞赧。可他看着我的模样，勇敢得像个愿意挺身而出和恶龙搏斗的骑士。
    *
    “诶！在食堂碰到你了诶！好巧啊锦书！”
    “你也来图书馆呀？等下要不要一起去自习室？”
    “哇你又得了国家奖学金耶！你是天才嘛锦书！”
    陈初放像是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对一切都抱有单纯的热忱和直白的热情，包括对我。在我第三次拒绝和他一起自习的时候他很认真的看着我：“不要一直躲着我好不好？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保护你？”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秋雨一向寒凉贬骨。
    “对不起。”
    我说着，向后退了半步：“我对你没有兴趣。”
    看着他泫然欲泣的眼神，我抱紧了书包转身飞快的离开，书包里放着我的检查结果——中度抑郁，建议服药调养。
    我知道抑郁症患者的世界有多晦暗，我不能，也不会把他也拖进深渊。
    跑出去没几步，陈初放从后面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等一下。”他那么用力，我动弹不得。像是想迫切证明自己的真心，他的声音很急切：“做朋友也不可以吗？周锦书，你真的一点都不需要我吗？”
    一想到我书包里的化验单，我就觉得天昏地暗。
    “我可能随时就没有明天了，陈初放。”
    我说着，想努力平静，可眼泪还是悄无声息的掉下来了。
    “我的世界没有一点光明，你不要来，求你了。”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有病，或者真的听从我的劝告对这段关系放弃，可他听我说完之后更加认真的看着我：“正是因为你的世界没有光我才要进来啊，不然你岂不是彻底一点光都没有了？”
    雨水淋湿了我们，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却含着光，像是灰暗之中的一点光源。
    我没想到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他会成为我人生中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