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亚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寐罗，那双墨绿的眼睛正停留在他脸上来回审视。他想要说点什么，寐罗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我说过，不要急着给我回答。”
    尼亚只好点了点头。他别开目光看着别处，“那么你来这里就是想要说这件事？”
    “当然，还有道谢——上次的。”寐罗笑笑，“省了我们的大麻烦。”
    “你们做了很久吗？”尼亚忍不住问到，“只有你和你那个同伴？”
    “同伴不宜太多。”寐罗盯着他，“可我知道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
    “为什么？”尼亚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褐色液体。
    “直觉。这个解释可以吗？”寐罗哼着，“你看起来就是个很简单的人。”
    “头脑简单？”
    “哈，尼亚，我来找你是因为你相貌英俊吗？”
    尼亚看了一眼寐罗，脸上露出些羞赧的表情。“我没做过这种事——恐怕不能保证自己能够顺利应付，寐罗。”他推开那个男人想要给自己留点喘息的空间，“心理状态很重要。”
    “你只要充分发挥就足够了。”
    “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当然，我说了会给你时间。”寐罗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起尼亚那杯巧克力送到唇边，尼亚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杯子，“已经冷了，寐罗。”他说，“我重新准备给你。”
    “不必——我喝过后就回去。”寐罗说到，“我想你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尼亚迟疑着点了点头。“好的。”
    寐罗看了他一会儿，“你怕我吗，尼亚？”他问到，“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感到不安？”
    “大概……有点吧。”尼亚诚实地回答，“虽然我偶尔会碰到你们这样的人但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坦然应付——否则上次我不会选择那种方式。笨到家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在爬窗的时候有多害怕——两次我差点掉了下去，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没准会比现在更好。总是有人在找我，我已经尽我所能躲开那些，却还是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我猜你户头的钱从来不动，所以你该为自己的今后做做打算。”寐罗说到，“如果你想要个安宁的生活，在海滩买栋别墅每天平静地看日落，用不着再为那些带着威胁恐吓的电话和纸条随时随地追得满世界逃跑，你就需要一笔足够的钱。而这里碰巧有个好机会。”
    尼亚低头沉思着。
    “尼亚，我说你简单自然不是头脑简单，”寐罗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心无杂念的人，像我和玛特——即使能够到这种合作默契从容不迫的程度偶尔仍然会有冲动的时候，但你不同，你几乎没有任何弱点，烟酒不沾，不近女色。给人绝对稳妥的感觉。所以……找到你不仅是因为你的手艺，更是因为你的存在很安全——谁能保证他绝对不会自私自利？？”
    “但是……我也有我的弱点。何况我的性格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好。”尼亚说到。
    “我知道——你总是感到不安全，所以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说是胆怯大概也没什么差别，所以你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以后的事，尼亚。”寐罗放下空了的杯子，“我先告辞。”
    “呃？”尼亚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现在？”
    “你想要请我吃晚饭？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推迟一次可以吗？等会儿我有事要办。”寐罗笑着看他，明亮的绿色眼睛带着促狭朝尼亚眨了眨，“我可能会随时光临你这里。”
    “好吧。”尼亚叹了口气，“但是寐罗，你也该认真考虑一下，是吗？”
    “我？”寐罗反问一句，“我已经考虑得够多了——我等你的回答。”
    寐罗离开后，尼亚独自坐在房间沉默了很长时间。显然他总是没完没了地在给自己招惹麻烦——虽然寐罗并不让他讨厌可尼亚还是本能地对这种人充满抵触。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工作台那里去收拾他的工具，各种密码锁和电钻、撬杠工具满台都是，他将那些一件件分类整理着，脑子里不住地转过寐罗所说的那些话。或许完全平静的生活是有那么点吸引力。
    半个月之内寐罗没有出现。像是在履行他的诺言，给尼亚充足的时间去考虑。可尼亚越是考虑越是不安，他没办法和别人探讨这件事的可行性——要是跟探长说起的话没准他会被那个年长警官立刻爆头。当然，如果他父亲还活着的话也会毫不犹豫用同样手段对待他。
    “我完了——怎么办？！”尼亚焦灼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寐罗很快就会再来。说不定明天。说不定后天——说不定一会儿？！上帝，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去跟他们做那种事……”他站立片刻，盯着地板想象自己再次出口拒绝的场景，没准寐罗就会像上次在酒店里那样从口袋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家伙对准他的额头并慷慨地送他一颗子弹玩玩。……或者，搬家？尼亚转身望着自己房间里大堆乱七八糟的工具和模型还有书籍，头痛地叹了口气。
    正当他来回不安地胡思乱想，门外响起了客气的轻扣声。尼亚立刻停止动作有些恐惧地看着房门——是寐罗？他头昏脑涨地想着，一定是寐罗。他来跟自己要回答了！怎么办？！他回身四处望望寻找藏身之处，翻窗逃跑！他的脑子里再次闪过这个意识。尼亚急忙冲到窗户旁边用力拉开，然后翻身出去。在他刚刚把窗子拉回原位，房间被陌生人闯进的声音已经传入他的耳朵。尼亚惊讶万分地偷偷觑了一眼那几个身材高大满脸不善的男人，一瞬间差点昏了过去。又是上次那些找他的黑帮分子！毕竟躲了一次不能躲一辈子——可他想不到他们那么快就能找到他这个新住处。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奇怪，寐罗不是同样很快就找到了他？！
    尼亚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多么岌岌可危。
    他屏住呼吸贴着墙站立，希望那些家伙不会突然打开窗寻找他的身影。从这里走到大门还有那么至少一百米的距离——尼亚感到自己租了个有着这么大庭院的房子真是傻到家了。他闭上眼睛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趁那几个家伙在他房间里肆无忌惮地到处破坏外加搜索时他猛地朝大门奋力冲了过去。尼亚知道自己对跑步完全不拿手——就像他父亲那时教训他的，『尼亚，你千万不能犯罪。不要以为自己有这点本领就能为所欲为。抢银行没什么困难——端着把枪戴上面具谁都会抢，难的是脱身。偏偏你这点奇差无比。』是的他的体能运动和随机应变都奇差无比。在尼亚刚刚跑了没五十米他就被自己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倒的声音立刻惊动房间里正在四处搜索他影子的几个男人，当其中一个推开窗看到尼亚正在爬起来的身影时他立刻朝同伴们发出“他在那里！快追！！”的吼声。
    尼亚几乎快要瘫在那后面紧追而来的叫骂恐吓声里。他扭头看到那几个男人正跳过窗朝他冲来，尼亚感到他的血液快要凝固了。他慌手慌脚地爬起来用他所能的最快速度冲出去，在他跑出大门的前一刻尼亚被一只巨大无比的手狠狠抓住衣领用力拖了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尼亚惊惶失措地叫喊踢打，“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们不会弄死你的——你喊什么喊？！”一个男人上来生气地给了他一拳，尼亚立刻停止了他的叫喊，咸味液体充斥他的口腔让他发不出声音。尼亚张了张嘴，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出口腔。他被呛住喉咙猛咳了几声，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
    “跟我们乖乖走一趟，完成你该做的事——然后你就能带着一大笔金钱回来。”另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说到，上前拉住尼亚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其他什么都别想，明白？”
    “不！”尼亚叫到，“我不会帮贼做事！！”
    “没你说话的份，伙计。”他身后逮住他的那个大块头很利索地抓住他双臂扭到背上然后掏出绳子缚住他手腕。“好心提醒你最好老实点，我们会保证你绝对会毫发无伤。”
    “你们这群无耻的混蛋！唔唔……”尼亚被一团破布堵住了口。他歇斯底里般地扭动着挣扎想要甩开那些家伙，那几个男人则用很不可思议的『你也太自不量力了』眼神看着他，慢慢意识到这一点的尼亚终于停止了动作，然后他得到一记赞许的爆栗。“这就对了！”
    一路踉踉跄跄地被塞进路边等候已久的货车里，尼亚在一片黑暗中惊慌地喘息着。很快他的身边亮起一簇灯光，于是他看到自己紧挨着的冰冷物体是一只巨大的保险柜。
    “在车子开到目的地之前你负责把它弄开。”一个男人在他身边坐下给尼亚松了绑，并用枪支代替绳子抵住尼亚的腰侧。“别废话——敢说不的话我让你现在就去见上帝！”
    “七分钟的时间，快点！”另外一个开口，口气冰冷。“弄不开你就去找撒旦。”
    “唔唔……”尼亚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声音。他还没傻到天真地以为『他弄开这个就会被安安全全送回公寓并带着一大笔足够养老的钞票』，没准他撬开后还是要去找那两位老人家的其中一个。希望他不会因为帮了寐罗一次就下地狱……喔。上帝！寐罗在什么地方？！尼亚几乎快要哭出来——就算他要挂在这辆货车里，尼亚觉得他还是有必要见那个男人一面。寐罗还说要吃他一顿晚餐，尼亚不想承认自己总是惦记着这件事搞得他连睡觉都会绞尽脑汁琢磨着该用什么来招待寐罗——没准那个男人喜欢巧克力蛋糕？或者巧克力馅饼……
    “磨蹭什么？快点动手！”另一支枪顶着他的后脑勺，“你打算让尸体更漂亮点吗？！”
    “唔唔！……”尼亚哆嗦着拼命摇头，然后他万般无奈地拿起旁边男人递给他的粉笔，开始趴在保险柜上转动锁盘，拼命屏息凝神让自己镇定下来，全神贯注倾听着齿轮滑动的声音。他右手抖抖地在保险柜上写下一个个记录的数字，21，32，17……几个男人一动不动等待着尼亚开锁，眼睛停留在尼亚捏着粉笔颤抖的手指上。枪一刻不离地紧挨着他的身体。
    『要开了……』尼亚绝望地想着，『我一定就会被扔出货车让来往车辆轧成招贴画』。
    正当他咬着牙写下最后一个数字，车厢猛地一个剧烈颠簸右边突然低了下去。几个男人没有防备地全部甩到右边摔成一片。货车停下了。“妈的，车胎爆了！！”他听到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