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星君哭丧着一张老脸坐在地上，守星弟子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去。
    见颜回进来，两人也没能提起多少精神，随手一指旁边的凳子：“坐。”
    虽然两人现在的情况可能不适合发问，可心中的疑惑还是压倒了理智占据上风：“祁钰的魂魄是怎么回事？两位可知晓些什么？”
    颜回隐约有所猜测，可这猜测太过疯狂，令人不敢相信——幻境之中，在祁钰仍是郑铭时他尚不能控制自己的本领，若非连番遭受刺激，终其一生可能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的魂魄在那时便已残缺。
    缚魂阵中，颜回亲眼见他散魂。可当自己靠近以后，那些魂魄竟渐渐重归于体内，开始愈合……
    颜回神魂之中，一直藏有一半魂魄。
    若这些，并非只是巧合？
    越想越是惊恐，便急急来向此二人求证。
    来魔域的路上这两人对他试探不断，他们绝不简单！一定知道什么！关于劫、关于祁钰，可能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多！
    “什么魂魄？”星君猛然警惕——莫非颜回已察觉到什么？若让他知晓劫那一半魂魄就在他身上，他会不会心软、无法再对祁钰下手？
    此事他还是不知道为好——须知魂魄一旦相融，非死不得解脱。
    若祁钰要取回那一半魂魄，只有将颜回杀了。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颜回若死，煞星再不能归位，届时会出大乱子的！
    星君一摆手，守星弟子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抖抖衣袖、拍拍身上的尘土，严肃而又庄重的凝望颜回的眼睛：“颜公子，你要记住，只有你才能斩断他所有的痛苦。只有你，才能让他戾气尽消、甘愿领死。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归位。你若心软，才真是害了他，也害了六界众生！”
    说完一甩衣袖，星君及守星弟子周身仙气袅袅，躯体渐渐虚化，最终化成两道白虹：“天机已泄，老夫要回神界领罚了，万望公子好生珍重。”
    煞星并不及想象中那般残暴，没有杀他们。他们也依约离开，不再纠缠。
    颜回未能得到答案，唯有去找祁钰。
    空旷的藏书阁中，石壁上的幽幽烛火仅能照亮一处，稍远些的地方仍是黑漆漆的一片。
    祁钰背影萧瑟，独坐于案前，豆大的烛光除却竹简以外甚至不能将他周围照亮。
    颜回脚步一顿：“祁钰？”
    祁钰并未答话。
    略一犹豫，提步走近，于他面前坐下。
    如墨长发随意的散着，自他额前垂下，挡住了仅存的光亮，使他整张脸都隐于黑暗之中。
    颜回鼓起勇气伸出手来，如玉般的手穿过发丝轻轻挽起，微弱的烛光映出一张委屈至极的精致脸庞。
    那一刻颜回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如玉器般易碎，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崩溃。
    睫毛轻颤，祁钰仍就垂眸，不想看他。
    “你怎么了？”声音如哄孩子一般，透着小心翼翼。
    “我……”睫毛颤动两下，最终睁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我真的该死吗？”
    颜回一愣，却见祁钰眼中渐渐漫上一丝雾气，无辜且又令人心疼：“你为何要来找我？”
    你是来杀我的吗？
    祁钰不敢问。
    他怕一旦问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颜回嘴唇动了动，祁钰却没给他回答的机会。一手挥袖将书案推开，一手将颜回拉到自己身旁。
    轻轻靠在他肩上，祁钰闭上了眼睛：“我困了。”
    有那么一瞬，祁钰竟觉得生无可贪恋，死亦无可埋怨。
    于万人之中，于天地之间，他从来都不被需要，也不被关心。
    他，从来都是多余的。
    若真要杀，便动手吧。他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能给的，也只剩下这条命。
    良久，颜回轻轻开口：“你的魂魄为何不全？”
    祁钰眼皮一跳，捏紧了衣袍，语调却不露分毫：“少时发生了一些事情，魂魄被人掳走。”
    他不想让颜回背负太多东西，他已经够累了，那些事情，有一个人背着就够了。
    “可有重塑之法？”颜回一边揪心一边又不禁暗自庆幸：“我该如何帮你？”
    揪心的是他魂魄果真不全，自少时开始便要承受那般折磨；庆幸的是他并非自己所害，否则何以为偿？
    死一万次，都不够。
    颜回未经过他的散魂之苦，更无法替他原谅。
    “帮我？”祁钰笑了，忽而睁开眼睛直直的望着颜回，那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我总睡不好，你陪我？”
    “这……”
    祁钰一边装作生气的模样一边起身把书案拉回来重新摆好：“原来都是骗人的！”
    “没有……”
    “那你陪我？”
    “……好。”
    祁钰笑了，不知从哪抽出一根鲜红的发带放到他手上：“帮我扎好。”
    颜回竟有一瞬觉得：眼前这个外界疯传杀人如麻的魔尊，其实不过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来到祁钰身后，直起身子将发带搭到他肩上，两手如梳子般自发丝间穿过，将如墨般的长发捋顺、束好。
    祁钰正玩着发带上垂下来的红穗子，乍被颜回抽走，下意识的握住了颜回的手。
    颜回动作一顿，将发带绕于发上仔细扎好：“我会陪着你，一直都会。”
    不知祁钰是否已经察觉到什么，不过颜回并不打算放弃——祁钰并非十恶不赦，纵使天命如此，也应留有余地。
    修行之人，从不认命。
    轻抚发顶：“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你做错什么，只要你肯回头，我永远都在。”
    一滴泪不争气的自眼睑滴落，在明艳的红袍上迅速晕开。祁钰用力眨眨眼睛，含笑应了一声：“说什么胡话。”
    不过这也使祁钰决心要好好活下去。
    曾以为胸口图腾或与收养自己的那对夫妇有关，还想着回去报仇。不过幻境之中可见郑家满门皆已葬身火海，且那图腾早在他们收养自己之前便已存在。
    如此想来……或许可以凭此图腾查到自己过往身世？
    颜回也陷入思考——他依稀记得曾在幻境中见到祁钰胸口有一角图腾。
    可当时情况紧急，他也不能确定。
    许是祁钰佩戴了什么东西，被自己看错；亦或只是自己急于寻找弟弟，出现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