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三章 相去复几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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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轻轻地从薄云里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墙角一支交缠开放的梅花,闻得一股寒香拂鼻。雪地里野禽的啁啾声穿过垂密的绒纱帘子,扑碎在对镜梳妆的姑娘的耳畔。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截淡淡的阳光。莫莫没有回头,她无所谓进来的是何人,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垂落胸前的长发,看着镜子里只属于自己的淡远春色。
“需要帮忙吗?”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鹿皮靴子轻巧地踩过厚实的绒毯,现到她身边。夏侯兰的语气里充满了示好的殷勤:“我可以帮你梳头。”
莫莫没理她,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动作却明显地加强了,赌气似的猛梳着自己的头发。
夏侯兰没在意她的不理睬,反而放柔了语调,笑侃道:“别和自己的头发过不去。”她走两步,绕到莫莫的身侧,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子。
镜子里扑现出两张姑娘柔润的脸,蒙蒙光线中几抹海棠般的淡胭脂,跳跃着少女特有的齿牙春色。
“你看,”夏侯兰莞尔,她轻浅一笑,看着镜子认真地对莫莫说着:“我们一点儿也不像。”
莫莫停了梳理的动作,她反手抓着牛角梳子,平润的梳齿嵌入她的掌心,轻微的痛痒。心思像初开的嫩蕊细细绽放,微风乍来时的摇摆不定。
“也难怪你不喜欢这儿……”夏侯兰挑了下眉,直起身子,吩咐着站在身后一声不吭的侍女:“荣珠,就把茶放那儿,出去吧。”
对于这个叫荣珠的侍女,莫莫是印象深刻的。她回过头,对上了那双冷漠犀利的眸子,依旧是无语多意的幽怨眼神,蕴藏着黯然的深意忧伤,能看得人的心里漾起某种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
她们对视了一眼,荣珠端着盘子兀自出去了。
夏侯兰觉察到了莫莫的不适,她拍了拍她的肩,和声解释道:“你别怪她,自从她偷吃了我三哥的药后,就不会说话了,成天拿这眼神瞪着看人。”
这句话说得随意的话让莫莫不禁打了个寒噤,俨然存在的排斥感逐渐加深。本着那份出自心底的倔意,她凝眉微蹙,低首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黑发。
夏侯兰有些不快,她咕哝了几句,起身哗地拉开了厚重的纱帘。窗外,云霭蕴含着阳光,映着墙角梅枝上的一痕瘦雪,一只山鸟空啼于枝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夏侯兰望着梅枝上斑斓的山鸟,一副深思无奈的样子。
“这里和我没关系。”莫莫的眼里噙了泪,她拢着掉落在梳齿上的几丝斑白长发,这份纤细的痛苦绕着她的指尖,缓缓地锥在她心底。她把发丝绕成圈儿,放在梳妆台上,平静地转过身子,泪光闪烁在眼底:“你把夏侯枫找来。”
“哦。”夏侯兰算是应了声,她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身,双臂交叉在胸前,歪着脑袋嘱咐道:“见了三哥,悠着点。他最近情绪不对,昨天还把药房里的药全给砸了!”说到这,她轻巧地一转身,低声自语道:“这也不能怪谁,我们夏侯家从来就没出过个正常点儿的……”
风冷冷地挤入微启的窗缝,悄悄地鼓荡着纱帘,像是扯动着一片迎风远航的帆。莫莫绾了个简易的发髻,起身来到窗口。
窗外的青石砖墙很高,堆积着顽固的雪。墙角根有一汪灵动的池水,池里游鱼绕过细石,春意葱茏。这让她想到了王府里的月华池。那个温润儒雅的俊朗身影瞬时占据了她的全部念想,酸涩和甜蜜同时冲击着她的心绪,明明是幸福的感动,却笑着掉了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会再像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为一张动人的面孔而倾其所有,也不会刻意将明白无误的幸福理解得隆重而伤感。可她想他。
门再次被打开,飘过来的纱帘又被风带到了相反的方向。门口逆光而站的人俊美如雍华景致,漉漉雪水顺着他的黑色衣服淌下,一幅淋湿的忧郁画面。
他总是习惯将自己藏匿在暗处,明朗的雪后晴空下,也仍然是杵逆着光亮出现。莫莫是不反感他的。也许,忧郁多愁的性格总是能够款款抹去夏侯枫本就不为人瞩目的深溺的邪气。殊不知,多愁使人善感,而善感只是性情,和为人品格毫无关系。
雁岭,阵阵嘹亮的号角传荡在壁仞千丈的山峰,一轮明月照亮天涯。
营帐内一段烛火暗,残灯灭又明。扑烁不定的灯火晕了一团稀薄的光,染了红檀木架上一柄尚未出鞘的宝剑。
赵易拔剑半出鞘,霜白剑刃似暮雪苍凉,一凛寒光映亮了他凝眉深思的绮丽面容。凌乱的光斑闪闪射在帐内,回荡着浓郁的森然剑气。
鼓号声再次激越地鸣响,赵易收了剑,大步踏出营外。
长夜未央,戎装夜行的兵士们齐整地列队在空阔的沙场上,到处充斥着骁勇刚烈的战争气息,在夜幕的装饰下,多了几分神秘的瑰丽。
赵易登高放眼望去,浩大的队伍安静地待命。鼓号声持续在空寂的苍穹下,如风霜疾来。
他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权力,那纵横天宇间的豪迈壮阔,于股掌间掌控着世人生死的快意,以及,深入骨髓的,君临万众之上的迷人感觉……这一切,蓬勃在他深挚的眼神,和嘴角不着痕迹的一丝笑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