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月华灯初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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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女。她的心像被人猛地锤了一下。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映着花灯温暖的橙色光华,却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挑起了她埋没在心底的最深的伤痛。潮湿清冷的青城,没有触发她的悲伤;今时,却在繁华如斯的金陵城里,在万家灯火的元宵之夜,畅游在由衣饰繁复举止雍容的金陵子民们编织成的流彩人群里,让她滋生了对自身孤独身世的深切怜悯。
她的超然在一刹那被击得粉碎,悲切的情感汹涌而至,仿佛要把十几年来的委屈和疑问在此刻全部宣泄出来。
她对着卖花灯的老汉哭得不能自己。
也许,身处狂欢热闹的边缘更容易让人缅怀伤感。
“这谜底是一掷千金……”叶秋瑶张了张口,话语被哽住,百般不解地看着莫莫,愣在那里:“你,你怎么了?”
这时候,老汉发了话,口气颇为自责:“这位姑娘心思太过缜密细腻……也怪我,大好的日子弄了这么个谜面。这样吧,换盏花灯,这盏如何?”说完,翻出了盏圆珠灯:“谜面:喜上眉梢,够喜庆。”
“那好,就这盏。”叶秋瑶付了银子,领着莫莫离了花灯摊子,自语道:“女人真是水做的,动不动就流泪。”
“我该回去了。”她无心再逗留,转身往畅音阁走去。
“哎,等等!”叶秋瑶追了几步,手里的花灯颤着米粒般细碎的珠子,玲玲筛响。他跑了几下,突然又站住,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去确认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大哥?”
道旁的柳枝氤氲,月色涂染着树梢,掩去了几点阑珊灯火。鱼龙舞在光转声动处,东风吹散烟花,落下丝缕星雨般的焰火。叶仲宁站在暗处,一盏孤灯照面。绸缎锦袍如旧时温柔,只是在这如水夜色中,她仍能分辨出他散布在俊秀眉宇间的隐隐幽怨。
他朝她走来。
莫莫慌忙转过身子,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胸口由于抽噎急速起伏,难以抑制。不过积蓄的愁怨随着泪水痛快地倾泻,心底只留下感觉尚且酸涩的平静。
远处升起一簇斑斓的烟花,人群喧哗着,夜空闪过几点耀眼的光,照亮了眼前人的面容。
她微红着眼眶,半低着头,避着他直射过来的目光。静默间,他已在她面前。莫莫低垂着眼角,只瞥见他腰间的锦缎革带,以及随步伐晃动的半环晶莹玉佩。叶仲宁伸手轻扶住她的双臂。莫莫只觉得双臂骤然一紧,有着她不愿适应的掌力,她的心也就跟着咯噔了一下。
“你怎么了?”叶仲宁低眸关切地问道,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大哥,”在旁的叶秋瑶好事地解释着,手里的花灯笼着一团暖暖的光晕:“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来买了盏花灯就哭成这样子……”
“没什么。”莫莫没抬头,往后缩了缩手臂,挣脱了尴尬的束缚。
相顾无言。
她的淡漠让他无来由地萌生了一股怨气。紧接着,这怨气便被无拘束地放大,砉然一声响起空廖的回音。
“叶郎!”赵楚楚一身火狐斗篷,如她此时的瞳眸里散发的摄人光彩,醒目而热烈地展示在他们面前。护驾的兵士们迅速地围上来,训练有素地呈扇形包围了他们,大有剑拔驽张的气势。
她看她的眼神是复杂多变的,目光接触的瞬间如电光火石般刺眼,有彻头彻尾的比较,有含隐不露的妒意,说不清的纠结。
莫莫一眼就认出了面前娇贵的女子是何人,那含怒的眉目和相王如出一辙,惊人的相似,尽管她比他多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柔弱无助的哀怨。
“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叶秋瑶看情形不对,小心地说着,拉了拉莫莫的袖子。旁边围观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别处又绽放了几朵烟花,炮竹声衬着节日的喜庆。
叶仲宁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似乎要把怨意随着匆忙的步伐统统宣泄出来,身影一下子融入了返流的人群里,不见了踪迹。凭着直觉,莫莫感到了昌乐公主眉目间微妙的变化,伤痛覆盖了原先的哀愁,泠泠见了泪光,脆弱如沾了晨露的杏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叶秋瑶拉着莫莫出了包围,走了段路,回头瞧了瞧,确定远离了是非之地后才呼了口气,凑到她跟前说道:“这几天,我大哥和公主嫂子在闹别扭。”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其实他们一直在闹别扭。”
昨日的好梦在醒来时已无意义,这一切,现在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秋瑶,送我回畅音阁吧。”
“别。”叶秋瑶听后连连摆手,一副惊吓的样子:“这会儿,我大哥和公主嫂子就要回畅音阁,皇上还在那……”
“那我自己回去。”她觉得他很罗嗦。
“等等。”叶秋瑶又捉住了她的手,急切地想说什么。不料被莫莫一把甩开了,她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似要说什么,咬了咬唇又吞咽下去。叶秋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莫莫深吸了口气,看着他,一字一语清晰地说着:“你回去吧。以后,别推推搡搡的,男女有别。”
“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这个。”他觉得滑稽,笑了一声,摸摸后脑勺,顺口说着:“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你又没嫁给相王,无名无分……”
“那也和你无关!”她对他几乎是吼了一声,而这吼声分明带着娇气的怒意。她不明白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她对谁都没发过火,唯独对他,就想冲着嚷一通才宁事。
“你别放心上,我乱说的。”叶秋瑶赶忙说着:“我就觉得你很亲切,就这样。”
很亲切。这句话让莫莫一下子敛了火气。清冷的夜气在周围蔓延,她甚至为刚才自己的态度心生愧疚。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她满是歉意地弯了弯嘴角,转过头没再看他:“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他也没了玩的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觉间到了一条阴暗的巷子口。巷口摆着一卖元宵的小摊儿,支在摊前的一盏油灯在风里飘忽不定地亮着晦暗的光。摊主见有人经过,往肩膀上一搭手巾,热情地吆喝着:“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江水淘。公子小姐请留步。上等的糯米元宵,色白如雪,糯软细润,佳节必备之品,两位尝尝?”
叶秋瑶又来了兴致,撇下莫莫走到摊前,伸着脖子细瞧了会儿,问着摊主:“请问是搓制元宵,还是竹匾水滚元宵?”
“看这位公子出身大户人家,对制作元宵到是内行。”摊主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的元宵:“这是竹匾滚制,内馅儿用炒熟的芝麻……”
莫莫顾自往前走着,回头张望下,叶秋瑶和摊主说得正热乎。
暗处,一辆篷盖马车缓缓驶过巷子,没有人在意它。焰火又一次绚烂了夜空,直上云霄,传来了起伏的尖叫欢呼声。
马车越驶越慢,似乎是刻意地停在她面前,马夫收了手里的鞭子,低身俯首,笑容诡秘地呈现:“请问这位姑娘,东市大街在何处?”
同时,车里下来了一个人,魁梧的身形,掠在她面前是股不着痕迹的凛冽寒气。半空的焰火照亮了他的面容,一条刀疤狰狞地盘踞在他的脸上。亮光雷电般一闪即逝,她还来不及恐惧,就被紧紧地捂住了口鼻,晕了过去。
马车重新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拐了个弯,融入热闹的人流里。
夏侯元看着在麻药的作用下晕厥在怀里的莫莫,手指轻划过她细洁的面颊,唇角起了丝寒冷的笑意:“我夏侯元看上的女人,管她是皇宫的还是王府的,统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