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暮云暗几重(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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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队人马缓慢行进在通往金陵的官道。山下的风景绮丽厚重,抖擞有致的针叶林平铺山坡,齐齐倒映在平坦如镜的湖面。几块岩石静静地躺在游满翠绿水草的沼泽地,偶尔几颗松果掉落在水里,点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碎了天上白云水中留恋的靓影。
    
     青城又下了场雨。
     周吴打开府门想看看门前灯笼是否安然无恙,却瞥见叶仲宁牵着马从甬道上慢步踱来,衣袍完全被雨水打湿,几缕湿发贴在额前,神情芜杂,空洞幽怨的眼神投向敞开的家门,疲惫的脸上无动于衷。
    “少爷!”周吴赶紧迎上去,牵了马:“总算回来了。”
     叶仲宁点点头,跨进大门。叶鸿儒正在堂上坐着,蓝紫色襕袍稍显空荡,两鬓霜雪加重,端着茶的手有些许哆嗦,倾斜了茶盏。他见儿子回来,想开口斥责几句,见他这副模样,心一疼,话到嘴边又吞咽下去。
    “宁儿!你把娘给急死了!”叶夫人的声音从内堂传出。她急急地奔向儿子,见他这副样子,一时眼泪下来了:“娘听说你去了关西,心就没了!怕你碰上了胡人有个好歹!这两天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说到这里,叶夫人眼泪汹涌,抽了帕子擦拭着眼角。
    “娘,我好好的。”叶仲宁安慰道,眼泪让他觉得身心俱疲。
    “老爷!”叶夫人叫了一声,她看着呆坐着的叶鸿儒,大声斥道:“儿子回来了,你这当爹的就这么坐着?”
    “你跟我回房里说!”叶鸿儒回过神,冲着儿子叫嚷,猛地放下茶盏,茶水溅了桌面。
     叶秋瑶听到动静,也来到堂前,见到大哥的颓废样,又没了声,识趣地下去了。
    “老爷,有话好好说!”叶夫人见爷俩回房,又觉得不放心,跟着去了,边走边嚷:“老爷,先让宁儿换套干净衣裳,湿气伤身!”
     叶老爷的书房在内室,庭阶寂寂,庭中几垒假山石笋,青藤蔓绕,几管修竹挺立隔窗前,舒展的枝叶雨后更显得灵动。房内正中八仙桌,旁边两张太师椅,诗筒墨匣满屋。一幅对联贴于墙上:托钵归来,不为钟鸣鼓响;结斋便去,也知盐尽炭无。
     叶鸿儒坐在太师椅上,刚想叫儿子跪下,叶夫人抢先说道:“站着说话,站着说话。”说完瞧了瞧庭园内,确定没人后才合上了门。
    “你说,去关西做什么?”叶鸿儒的声音显得无力,他心里何尝不明白。
    “找人。”叶仲宁站在他爹面前,简单地答了话。
    “你是有家室的人!”叶鸿儒站起身子,儿子高大的身材让他感到些许压力,他清了清嗓子:“娶的还是当朝长公主!新婚燕尔的,不吱一声地跑了好几天,成何体统?”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叶夫人冷笑一声,不经意地接了话。
    “你给我闭嘴!”叶鸿儒冲她一嚷。叶夫人有些不满,还是闭了口,看着父子俩对阵着。
    “这门婚事是爹做的主,我无所谓。”叶仲宁满不在乎的口气。
    “你放肆!公主看上了你,皇上赐的婚,你敢抗旨?全家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叶鸿儒抓着桌上的一个辟邪水注,气得全身发抖。
    “宁儿,公主贤淑端庄,貌又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叶夫人看着不对劲,赶紧帮着腔。
    “你们满意就好,何必现在再来问我。”叶仲宁转身欲离开书房。
    “站住!”叶鸿儒喝住了儿子:“你可以去找其他的女人,就她不行!”
    “为什么?”
    “她是……相王的女人。”叶鸿儒的声音软了下去。
    “她本来是属于我的!”叶仲宁扔下话,离开了书房。
    “你可以去找其他的女人。”叶夫人也顾不上儿子,对着叶鸿儒冷讽热嘲:“有你这样教训儿子的吗?什么德性!看看你自己造的孽,叫你接罗伏成的女儿过来,没两天就把儿子的魂给勾了。这叫什么样的种子抽什么样的苗!烂摊子你自己收,我不管了!”
    叶仲宁冲出庭院,满脸气愤,正在想该往何处去,迂回长廊处碰到了闻讯赶来的昌乐公主。赵楚楚一身屺罗翠软纱裙如雾迷茫,如云秀发松散地绾了同心髻,一枝金步摇随了莲步颤颤,如画面容薄施脂粉,唇绛嫣如丹果。
    “叶郎……”赵楚楚见到他,原先的委屈顿时没了,心里是满满的疼惜,想笑脸相迎,一滴清泪却缓缓滑落。她的这份美丽,只为心里的良人绽放,问眼前人可知否?
     她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轻柔的语调似杨柳清风:“我们回去。”
     新房内喜字依旧,燃剩的龙凤喜烛拖下红红的烛泪,滴红了金盆里的枣子桂圆。罗绡帐浮动,似往日温柔缱绻。赵楚楚除去金步摇,随手搁在梳妆台前,秀发霎时如瀑垂至腰际,她望着镜中人慵懒俏丽的身影,原本含笑的眸子带了凄楚。她褪了罗衫,掀开罗帐隐入锦丝被中。榻上的人早已沉沉睡去,日夜奔波的劳累如潮袭来,似要悠悠平复在软帐红烛相伴的美妙幻梦里。
     她抚着他沉稳起伏的胸膛,心开始软软融化在某种醉人的温暖里。这一切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记忆里的凤阳阁前一池春水,池中芙蓉点缀,花下有鱼,赤尾银身绕过碧波青梗,她在池中泛舟,舟就水势徐徐行进。东宫宫墙一隅,
    他的身影掠过,见到她又伫立岸边,那晓日般明媚的笑容在她心里从此挥之不去。如果说联姻是借了公主的身份行捷径,他还来不及明了她的心意,那么她愿意等得云散雾尽,和他相守到老。
    她看着他深甜的睡容,凄楚丝丝抽去。绣于帐上的五彩鸳鸯藏匿在莲叶下,雄鸳艳丽,雌鸯苍褐,觊觎着这世间的爱情,恪守着止则相偶,飞则相双的亘古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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