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3点，冯世栋与伙伴便起身出了院子，嘻嘻哈哈地朝聚缘山庄走去，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从他们迈出大门的那一刻起，冯世栋的身影便被黑影中的讨饭人牢牢锁定，无声地尾随。几个人勾肩搭背，径直走进山庄大门。讨饭人看着他们迈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大厅吧台里的服务员正扒那小睡呢，被突如其来的噪音惊醒，打起精神领着他们到了林晓海对面的房间。这几位不管不顾地拍响了房门。
    “你们睡得够死，都过点了。我们要是再不过来，你们都得睡到大天亮。”
    “小伙子们，该上岗了，打起精神来。”
    ……
    沉睡中的林晓海被门外的嘈杂声扰醒，迷蒙中以为是黄佳丽回来了，起身，却未听到敲门声，睡吧。他不知道何时回市里，未来的生活会如何？前路茫茫……朦胧中似乎有了敲门声，伴着轻微的呼唤：冯世栋，冯世栋。这才几点啊，怎么才躺下就有人喊？林晓海蹑到门前，透过猫眼，见到的是一位头发糟乱的男人背影！好眼熟，却一时想不起。
    才躺下不久的冯世栋拉开灯：谁他妈又来喊我，还让人睡吗？他呓呓症症地开了门，被眼前的叫花子吓了一跳：这几天都少不了你吃的，大半夜的，你来这干嘛。
    无语相对，是他发丝掩蔽下的如炬目光，让冯世栋失了锐气。只见他诡秘一笑，冯世栋才打起的精气神又都散去，乖乖地跟他出了门，虽然仅穿着背心短裤。讨饭人关好他身后的房门。
    林晓海惊呆了：勾魂术吗？仅听冯世栋说了一句话，然后就都离开？去哪？他们不可能相识！想起来了，是玉佛寺门前的讨饭人！他两步回到床前，为熟睡中的黄轶挡好枕头，迅速穿上衬衣换好鞋。探身门外，楼道中阒无一人。他急急向大厅走去。吧台后的小女生扒那睡得正香，林晓海喊醒了她：“看见有两个人出去了吗？”她摇摇胖嘟嘟的圆脸，惺忪的睡眼瞬间被林晓海的眼睛点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林晓海摆摆手，转身几步跨出玻璃门。暗色中，不见任何人影。径直到大门前，大门早已关闭，小门却虚掩着。置身路边的林晓海左右张望着，依旧不见刚才那二人，疑惑间回身进门，想起了孤身在屋的黄轶，赶紧加紧步子。
    刚要打开房门，却听隔壁门内有人说话。林晓海轻轻靠近，透过门缝可见一团团的毛巾之类，地上散落着墩布水桶等。
    ……
    “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只是在道边站了站，根本没害你的心，过后后悔死了，好几天没出屋。”是那个年轻人颤抖的声音。
    “他们俩已经上路了，本来我不知道你也加入了谋害我的行列，是他们走之前说出来的，所以我特意来看望你。”那个讨饭人的声音。
    “我才刚结婚，老婆怀了孩子，你快走吧，我会替你照顾你父母，我保证！”他几乎要下跪。
    讨饭人仰天而泣：“不提父母还好，你既然跟他们相好一场，不一路相陪，也不够意思！”他瞬间凌厉了眼神，逼视着冯世栋。
    “不不不，我和他们差着好几岁呢，说不上好。”冯世栋想退至门口中，讨饭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林晓海不由自主地推开门，那二人都呆了。
    “救救我！”冯世栋眼前一亮。
    讨饭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反手抓住林晓海：“你干嘛要来，我最见不得就是你，好吧——”他顺势拥住林晓海。
    本已安静的灵堂，谁也未曾注意到门口出现了林晓海。他眼神痴痴，直奔黄庆祥。已经有些萎靡的黄庆祥吓了一跳：这个时间他该在山庄客房里睡觉啊，咋跑到这来啦？
    林晓海在他眼前站定，哈哈一笑，惊了在场的所有人：“黄庆祥，你睁眼睛看看我是谁！我就要走啦，临行前特意来看看你，你活得可真滋润！怪不得人人都想往村委会里钻，那么多人追随你，你简直就是黄庄的土皇上。你儿子亲口说过，整个黄庄都是你们家的！黄端一年的开销，一百万都不够！你们家的狗要是会开车，都会配一辆宝马奔驰。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可是，我的父母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们不求像你这样喝大伙的血，只想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你连这最低的要求都不能保证，因为你杀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你也太狠了吧！你就不怕下地狱？”
    “林晓海，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赶紧回山庄客房睡觉去！”黄庆祥汗毛倒竖，他明明记得这位准女婿是一口天津话，怎么这会儿换成地道的黄庄口音了，听看那么耳熟。
    “连我的话都听不出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您闺女的高中同学何海亮！”林晓海慢慢跪在黄庆祥眼前。
    黄庆祥吓得猛地往后退：“你别吓我，你都死了好几年啦，还来这里干啥？”
    “找你算账啊，我们之间有三条人命官司，你还不大清楚吧！”林晓海阴森着脸。
    “你纯粹胡说八道，哪来的三条人命官司。”黄庆祥扭头冲身后的人喊，“赶紧去请衍龙法师，你们都是死人哪！”
    “你以为我乐意见你？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是你们黄家震天动地的鼓乐声招来的我。这久违的锣鼓声，谁还记得有多少年不曾在这个山村里响起？白事不许再念佛，是你村委会提倡的啊，你自己却带头违反，你就不怕上头来人查你！自己定的规矩不执行，要我说是这群山遮住了你的眼睛。你恨不得山里山外永远是两个互不交融的世界。我是谁？你居然还记得，真不简单！见了我，干嘛这么心惊肉跳？你老啦，头发又该染了。”林晓海仔细地端详着瑟缩在那的黄庆祥。
    “你快走吧，我会照顾好你父母的，你放心好啦！”黄庆祥圆睁着双眼，仿佛仅凭驱赶他的手势就能让林晓海从眼前消失。
    “照顾？说的真轻松！他们失去的是唯一的儿子啊，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你看看他们现在，还像个人家吗！你放心，我这次来不会要你的命，我是要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什么滋味。”林晓海冷笑了一声。
    “你想怎么着？”黄庆祥想起什么似的，四下里张望一回，“黄端呢，黄端！”
    “他去玉佛寺了，估计快回来啦。”身后人有搭言。
    “你们赶紧去迎迎他，别有什么闪失！”黄庆祥额头已是汗津津的。
    林晓海又是一阵冷笑：“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是后悔让黄端露了网！这也是因为佳丽，跟你没任何关系！”
    “晓海！你干嘛到这来，谁看黄轶呢？”已有人跑进屋叫醒了黄佳丽。姑姑紧跟在她身后，已经觉出蹊跷，蓦地想起黄轶，顾不得这里接下来会如何，疾步奔往聚缘山庄。
    林晓海缓缓移过视线，眼睛一亮：“佳丽，真的是你！”他起身两步跨到黄佳丽面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是真心喜欢过你，可我配不上你，父母劝过我，我没听，结果我丢了性命，我不怪你。临行前能够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们拥抱一下吧。”他慢慢伸出双手。
    “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啦，晓海！”黄佳丽一把搂住了他，他那冰凉的身体让她起了寒颤。
    “晓海？我是海亮啊，这才几年没见，连我的名字都忘啦？”林晓海苦笑一声。
    黄佳丽捧着林晓海的脸，早已泪流满面：“你就是林晓海，你非说自己是何海亮，你是怪在我没跟你说实话吗？何海亮死了快四年了，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难道这个地方让你呆着不舒服？这是我们在这的最后一晚，你不要怕。”
    林晓海抹着黄佳丽的泪：“你干嘛要哭？你现在应该毕业了吧，你会遇上一个疼爱你的男生。我该走啦，你，保重。”
    黄佳丽死死箍住他不撒手：“你去哪？你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林晓海仰天长叹：“我们已是阴阳两隔，不放我走，怎么可能？我已在冰冷的世界中沉睡了太久，早就该离开了。你对我的好，容我来世再报。”
    “你是林晓海，你是不是做恶梦啦，你告诉我！”黄佳丽使劲摇晃着眼前心爱的人。
    “终究还是把我忘了，我是何海亮啊，难道连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啦？这才几年哪！忘了倒好。为什么要搭上我的性命？”林晓海无奈地摇摇头，亦是泪湿两颊，“我命本不该绝，，所以一直在这阴冷的世界中游荡，早已期满，刚好有人替换了我。临行前也想赶一场热闹，顺便诉说一回心中的苦，恰与你相逢，你却当我是旁人！那么，我死得岂不更冤！”
    黄佳丽失神地盯着他：对啊，分明一口天津话，此时怎么变成黄庄口音了？半夜之间！她伤痛欲绝：“好，你说你是何海亮，那你告诉我，08年我生日那天，你在哪过的，当时和谁在一起？”
    “格林豪泰，只有你我！”林晓海坚定着何海亮的音调。
    “天啊——”黄佳丽紧紧搂住眼前人的脖颈，“你个冤家，你好狠心，你就忍心撇下我和孩子？我想去送你一程，你爸妈看都不让我看你一眼。大伙都说你是突发急病，你那么好的身体！”她狠狠捶打着“何海亮”。
    “孩子？！那个时候，你还在上学，怎么可能把孩子生下来！”何海亮眼前一亮，猛地推开黄佳丽，有力地拥住她的肩。
    黄佳丽只觉心纠得难受：“你要是好好的，还能帮我拿个主意，可是，你我再也不能相见。我也想过打掉这个孩子，可是——”那最艰难的日子从是否留下这个孩子就开始了，艰难了太久，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我还是生下了他，而你却是因为我丢了性命，你还嫌我背负的债太少吗？”
    “你——居然生下了孩子！”何海亮仰天而泣，许久。“我走，他来。你延续了我的生命，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我就——”他恨恨地捶打着自己，“我该走啦，原谅我！”
    黄佳丽死死箝住他的腕子。
    “佳丽，他走，就让他走。”始终瘫坐在灵柩旁的黄庆祥终于开口，而他焦急地期盼着的衍龙法师迟迟不见踪影。
    黄佳丽回转身：“他是来找你的，你们之间有啥没清的账？刚才他明明说有三条人命！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极力抑制周身的颤抖。
    黄庆祥抹抹额头：“他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就是再混账，还知道杀人偿命的。他现在是鬼魂附体，你赶紧躲他远远的，等法师到了，一切就都好啦！你赶紧回屋歇着吧。”
    “他人是林晓海，说话的是何海亮，就真的是鬼魂附体，我也不怕！一个是我过去爱过的人，一个是现在的男朋友。你让我离他远点！”黄佳丽止不住的泪肆意地流，“要不是何海亮不明不白地死，我也不至于生下黄轶，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这几年亏了有姑姑陪着我，哦，对了，我也得谢谢你，爸爸，要不是你花钱给我们母子租那么一处大房子，我跟孩子兴许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她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判断：爸爸就是杀死何海亮的背后凶手！而此时，何海亮的冤魂已附着在林晓海身上，她只想他多呆一会儿，哪怕一秒钟，“海亮啊，我们的儿子很可爱，长得像你，黑黑的眉眼，走，我带你去看看。”她牵着他的手直奔大门。
    见黄佳丽那么目无旁人地对待林晓海的身何海亮的魂，黄庆祥一声断吓：“你疯啦！他现在鬼魂附体，赶紧过来！”
    黄佳丽冷眼相对于父亲：“他是人是鬼，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知道他不会害我！”
    二人刚走上台阶，门外车灯的光亮由远及近。门前停车的声音。黄端李开亮双双下车，候着衍龙法师下车。
    黄佳丽看也不看他们，只想直奔聚缘山庄。
    衍龙法师与林晓海相向而立。台阶上，与台阶下。林晓海黯淡了目光，双手合十低下头。
    “阿弥陀佛，你终于还是来了。既然冤孽已赴黄泉，你也该上路啦，放心去吧。来世是个上好人家。这世的父母会有人帮你照料。负债之人，终究是要还的！”衍龙法师接过李开亮递过的一沓黄色纸钱，在林晓海眼前一晃，口中念念有词，沿着水泥路顺坡而下径直拐向西，黄端李开亮陪在他身后。衍龙法师点燃黄纸钱，烟灰瞬间旋起腾空不见。
    林晓海僵在了原地，凭黄佳丽如何牵拉，竟是不动：“你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就算让他进监狱一命抵一命，我也要折腾个明白。”眼看着林晓海整个人摊靠自己身上，黄佳丽倚在门框上，喊来院中人，帮她扶林晓海进了堂屋。他这怎么啦！黄佳丽不时晃晃妈妈，看着躺在床上似睡非醒的林晓海，慌慌的。妈妈不时安慰着女儿。
    一直站那的黄庆祥见林晓海如此一副抽筋去骨之态，不免生出厌恶之感：别人都没事，偏偏附体在他身上，头一次上门的好女婿啊！这下好，借你之口爆出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叫我往后怎么混！他定定神，迎着衍龙法师又手合十：“深夜打扰法师，实在过意不去，请法师客房休息吧。”
    “阿弥陀佛！还是回寺里吧，寺里睡得安稳，只是又得麻烦黄端跑一趟。”衍龙法师面带微笑。
    黄庆祥不好再坚持，看看黄端示意他准备送行。
    隐约听到院中衍龙法师辞行的声音，黄佳丽想起了什么，放开妈妈，跑到院中：“法师，您快来看看他，他不是睡觉是昏迷啊，您救救他吧！”欲哭无泪状。
    “阿弥陀佛，阴魂虽已远去，却已耗费他身上的阳气，需要好好休养，请放心！”衍龙法师微微颔首。
    黄佳丽无奈地点点头，目送法师离去，与父亲目光相遇，透出的却是一份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