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气息还未退去，大家便又齐聚校园。家在青岛的潘强一到天津便给林晓海打了电话：“大伙都到齐了，就差你，来吧。”
    “明天一早，家里有点事。”林晓海计划明天一早先坐车到黄佳丽小区门前与她一起前往
    “不够意思，掰！”潘强又跟他闲扯了几句，“刚才还碰上倪虹呢，她可问起了你。我帮你应付过去了，你对大伙这么无情，下次免。”
    “谢谢啦，明天请你们。”林晓海也想早些回到学校。
    “算了吧，就怕你分不出身来。”潘强呵呵一笑。
    转天一早，林晓海精心瞧了瞧镜中的自己才出门。他直奔黄佳丽家。春节的气息依然弥漫在城市的角角落落。他怀揣一颗迫切的心朝着那个方向的天空凝望。其实距他们上次相见才间隔十一天，仅仅因为期间经过了一个春节，便已是隔年。他每天都给她发信息，她或及时或错后，总会有回复。唯独今天例外，他有些忐忑。一下公交车，便迅速又发出信息：“已到你家楼下，等你。”他相信她还未出门。
    预料中的电话，黄佳丽：“你干嘛？应该去学校，怎么到我楼下了！服了你！”
    林晓海：“不会错，等你，我们已经有十一天没见面啦，你不想我？”
    黄佳丽：“让同学们看见，不好，都知道我们不坐一趟车。”
    林晓海：“谁爱看见谁看见，咱坐不坐一趟车，只是咱俩的事，才不会有人那么无聊至极。”
    黄佳丽：“我马上下楼。”
    一件淡黄色修身羽绒服衬得她愈加白皙。近前，林晓海曲着胳膊想拥抱她，被她巧妙地避开：“又长大一岁，怎么让人觉着不像啊？”
    “谁规定长大一岁就不能接近你啊，太伤自尊了！”林晓海迎着她倒身而行。
    黄佳丽赶紧抓住他：“好好走，简直比黄轶还顽皮。”
    林晓海又要扬起手，被黄佳丽拨开，紧走几步绕过他：“车到了，别没正行。”
    一路上，林晓海总是暧昧的眼神，直到校门前，他都是一副忘我之态。校门为界，他只能稍稍驻足。然后，他回宿舍，她直接走向教学楼。
    黄佳丽加紧了脚步，似乎便是在迈进样门的那一瞬间，眼中便旁若无人起来。
    当林晓海随着潘强走进教室时，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黄佳丽安若无人之态，余光一扫，被倪虹冰冷尖利的目光猛刺了一下。那一刻，他觉着自己脸上现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接下来短暂的学习时光，他只盼着快些结束，只想与黄佳丽不受任何干扰的相处下去。虽然在教室中他从未遇到过她的目光。只是她的背影。偶尔，她会与身边的女生谈笑一回。她的坚持只为那一纸证书，她说过，至少得有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曾经付出了的物件吧。孩子与证书都是。她如此坚持，却很少承认有父亲或者儿子的因素。
    黄佳丽几次与倪虹的目光相遇，她就是那么辣辣地瞪着眼睛，像是在向仇人发射着的逼视。她想屏蔽掉林晓海那几可溶解所有女生防备的笑，偏偏他依旧。无心招惹他，却引来倪虹的怒目相向，怎能不让人心乱啊。已然意识到这份牵扯早已超出自己的想象，是自己不够坚强，还是三番五次地有求于他，才至如此地步？多么希望他能与倪虹真心牵手啊。眼下除了冷淡他，还能如何？总是如艳阳下盛开的玫瑰般，倪虹怎么就占据不了他的心？倪虹身上那种浓烈的芬芳、时尚而妖娆的气质，永远不会附着在黄佳丽身上。
    倪虹早已习以为常了自己身上隐形的气势，就认定所追求的即使一时未如愿，也不会有人搅入。她在痴等，因为梦中他已无数次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她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黄佳丽，他居然连她生过孩子的现实都可以接受！春节的拜年短信都是她先他后，即便有些失望，也依然高兴。她早已感觉出黄佳丽在拒绝林晓海，却总会于独处时陷入莫名的惆怅。只是因为毕业后不想再回广灵吗？连太原都未在她的考虑之中！她只对林晓海透露过想留在天津的想法，再无旁人。她无法想象四年学业之后依然只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游走，工作之于她倒在其次，此时此刻，她的目光尚未在林晓海身上完全撤离。
    从教室到食堂，倪虹都在睥睨着尾随在黄佳丽身后的林晓海。她就是看不惯他不管不顾的样子。她更恨黄佳丽在大庭广众之下都那么视他若无。她替他不值：晓海啊晓海，你哪哪都配得上她，她有什么资格那么高傲！你的笑曾经那么轻易面对大家，为什么现今只会被人家横眉冷对！你那根本容不得别人有丝毫欺骗与玷污的笑，她凭什么独自享用？如此地痴迷，你究竟是为什么啊？
    同舍的伙伴催了她，她含混地说：“你们先回吧，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因为她已看到林晓海孤单的背影正冲着远去的黄佳丽发呆呢
    艳阳下，林晓海巴巴地向宿舍走去。身边传来倪虹的声音：“喂，林晓海，等等我。”
    林晓海怏怏地回过身：“你怎么一个人啊，她们呢？”这可不是倪虹的风格。
    “她们才不管我呢，一个个的就想着宿舍那张床，还都口口声声说减肥。”今天的倪虹哪里与往日不一样？林晓海不由得细细端详着她来，是少了脂粉。一直浓妆艳抹的倪虹突然间素颜示人，还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你怎么也一个人啊？”倪虹假装瞅瞅前方。
    “一样，估计昨晚大伙聊得太晚了，这会儿得回去补觉。”林晓海语中带笑的样子，就这么完全呈现在了倪虹面前。
    “晚饭出去吃吧，我请客。今天是最后一学期的第一天，我的第一个邀请，你——千万别拒绝，只是吃顿饭而已。”倪虹直直地盯着他。
    林晓海四下望望，艰难地点点头：“再叫上俩人吧，热闹。”
    倪虹迅速摇摇头：“不，我的邀请只对你一个。”
    林晓海无意地拂了下头发：“好吧。”
    “西门外大街，想吃什么随你点。”倪虹的笑从来都这么悦目。
    林晓海当即后悔自己的决定：要是让黄佳丽知道了，可怎么办！他的坚守，以为只是为她。黄佳丽。
    “五点钟，西门见。”林晓海即便无奈，又能如何。
    “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不许爽约。”倪虹几乎就在雀跃起来，那一刻觉得头顶上的太阳都消失了颜色。
    “放心吧。”林晓海拐了方向。
    倪虹一直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下一处拐角。
    倪虹尽量放慢速度。她想象着林晓海正站在西门外守候着她的款款而至。五点正，西门处哪有林晓海的身影。她噘起了嘴：可恶，你就不能绅士一把，太伤自尊啦。
    左右寻不见他，她回转身。却见校园里，林晓海一路小跑而来。那不就是他往日里篮球场上的姿态，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到。这一次，他专为她而来。倪虹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冲他狠劲挥挥手。她才不管别人的目光。
    “不好意思晚了两分种。”林晓海专为他一人绽放的笑，让她看得呆了目光，旋即侧过脸庞。
    “咱同时到的。”倪虹毫不犹豫地揽过他的胳膊。
    林晓海先是一怔，试着想分开她的手臂，怎奈倪虹抓得更紧了。他是送黄佳丽上了公交车后才从学校前门一路匆匆穿越整个校区而赴这场约。一下午都琢磨不出因为什么就答应了她。
    倪虹指指街边的店面，询问林晓海。林晓海无所谓哪家，抬脚上了台阶。进了店门，他环视一周，幸好无班上的同学，瞄准一处角度，二人相对而坐。
    “今天算我请你，再怎么着，我也是本地人，应该尽地主之谊。”林晓海也希望今后的日子里，大家相安无事。一旦进入属于重头戏的实习与毕业设计阶段，只会让时间更加匆匆。
    “哼，现在才想起来尽地主之谊啊，这次算我的。你要是真心想请我，今天之后随你安排日子。”倪虹已记不得私下里拒绝过多少男生的约请，她也扪心自问：干嘛这么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无心于你，贱！可是，她就是喜欢他那种无邪的样子，那么干净透明，你在别的男生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相似。
    林晓海微微一笑：“没想到都最后一学期了，真快。你怎么打算的，毕业后——”
    倪虹接过服务员送上的啤酒利落地为二人斟上，她先呷了一口：“你要是发自内心地关心我，该有多好。就算是敷衍地问一声，我也很高兴。实话跟你说，我根本就没把工作当回事，我看重的是家庭，两个人合力筑起的巢，我在巢中哪怕每天仅给两个人熬碗粥也是幸福的。就算做一名家庭主妇，也心甘情愿。”
    林晓海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无语。她完全没了往日的高傲，眼中满溢温情，如此近距离安静地欣赏着他，却已是相识这么久，不禁喃喃而语：“一直以为你贪玩，不解风情，原来是我错了，根本就是心里没有！遇到了，哪怕仅仅见过一面，心中有对方，眼中再也没了旁人，我说的对吗？”
    她才喝了几口酒啊，言语便悬飘起来。林晓海摇摇头：“什么有没有的，你都把人说迷糊了。菜还没上来，你就要醉了，等会儿再喝。”他按住她握着杯子的手。
    倪虹鲜有以哀伤示人：“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你面前，我一直撑着个空架子，想想自己这几年，多像个小丑，只为自己演出的小丑。”话至此，倪虹眼中已是泪光点点。
    “别，别这样，刚才还好好的。”林晓海最见不得女生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你在舞台上那么光鲜，没有几个人能比，现在这样都不像你了。”
    “是你突然答应我邀请，我受宠若惊，高兴得过了头，别笑话我。这四年里能遇到你，我很高兴。其实，只要你们不登记，我就有争取你的权利。我不是要有意伤害她，是我不甘心抓不住你。也只有在学校里，我能捕捉到你的身影，一旦出了校门，你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城市太大，不知道有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所以我干脆就不去想。有时就觉得学校是只大蛋壳，我就是一只永远不愿破壳而出的雏鸟。”倪虹那么专注地诉说，林晓海痴痴地听，谁都没心思动筷。
    “留在天津工作，也好。有那么多同学呢，你不是一个人。”林晓海也只能如此安慰她，他真的不曾怪过她。一直以为是黄佳丽的躲避仅仅因为孩子，“我不知道你说的伤害是指什么，我们之间只是有一点小误会，我感觉。”
    “误会？你在闪烁其辞！看来她从没跟你说起过我。”倪虹不敢相信。
    “说过。”
    “那你真的不怪我？”
    “要怪，只能怪我，怎么会怪你。”林晓海怎么好直白地说出黄佳丽意思，“我们现在是同学关系，毕业后就多一层好朋友的关系，这点，你放心。”
    倪虹以为他不好明了对自己的反感：“同学好朋友，这是你最多的给予。将来，谁的帮助，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你例外。”凄迷的目光，似嗔还笑，“陪我吃饭，让她知道，真该怪我了。已经这样了，横竖过不了多久就天各一方，随她怎么想吧，只是让你为难。”
    “你别这么想，她不会怪你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林晓海苦涩的一笑。
    “她会高兴，为什么？你们在一起让谁看在眼里都认为是天作之合。你要是不承认，怎么解释二人出双入对。”倪虹痴痴地盯着他。
    林晓海不想说得太明：“吃菜，都凉了。”
    “郎有情妹无意！我猜的对吗？”倪虹意识到了什么，随口而出。
    “换个话题吧。”林晓海近乎哀求的目光。
    “天哪，为什么？”难道我们都迷失了方向？倪虹哪有吃东西的心情。
    林晓海想为斟酒，她一把夺过酒瓶，抓住他的手摁在脸颊上：“如果没有她出现，你会接受我吗？”
    二人四目相对。
    林晓海抽了几次才收回手：“毕业后，我是学长，你是学妹。”
    倪虹早已泪落：“你不能违心地骗我一回吗？”
    “我，谁都不会骗，对不起。”林晓海又是一杯啤酒下肚。
    当二人起身离座时，倪虹已有些摇晃。纠缠中，林晓海揽住她，才顺当地结了帐。
    “我不回去，不让她们看我狼狈样，你陪我走走。”倪虹紧靠在林晓海身上，寒冷的夜风吹得她冷颤连连。
    迎面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女兜卖着房屋信息：“用房吗？优惠价！”
    林晓海引着倪虹低头绕过她，他早就听说学校西面的居民区中无数单元专门为学生改成了小时房，生意异常火爆，连网上都有过报导。如果此时他与倪虹是情侣十有八九会随那位大姐拐进小区。才走几步，又有人追上来询问。林晓海只想赶紧把她送回宿舍，然后解放，他满脑子都是对黄佳丽的愧。
    夜色中的校园人影廖廖，倪虹紧搂着林晓海的腰身，怕他瞬间消失似的。一直到她宿舍楼门前。她依然旁若无人搂抱着他。林晓海无奈地拨通她舍友的电话。随后便是相见的尴尬，让林晓海本就酡红的脸膛愈发燥热：“扶她回去吧，麻烦你啦。”
    那位女生笑笑：“放心吧。”
    倪虹还是死死拉着他：“别丢下我——”
    林晓海无奈地看着她们走进楼门。
    接连三四天，林晓海都被黄佳丽视若不见：在食堂中无语相对，送她到公交站还是无语。凭林晓海如何连珠炮似地追问，她仅是看他几眼而已。直到周五，二人同时上了公交车。无语就无语，林晓海跟定了她。终点站。一起下车，依旧无声地跟随。马上就要进入小区了，黄佳丽住了脚步：“你要干嘛？”
    “听你说话。”林晓海如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为你好，你不要辜负我的苦心。”黄佳丽一脸凝重地说。
    “这么说，我还得谢你，谢谢你的冷淡。”林晓海恨不得寻一处地方好好发泄一痛。
    “你别这样，弄得大家都不好。”黄佳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日我过来，你和黄轶在家吗？”林晓海在发布通知似的。
    “十五！你也来？”黄佳丽哭笑不得。
    “2月28日，黄轶的生日，你说过。”林晓海一本正经。
    “已经定好去姑姑家。”黄佳丽真的不想再招惹他，彼此相安地完成这最后一学期的学业，不好吗？
    “你不可能住姑姑家吧，转天你还要上课。”林晓海认定了自己的决定。
    “你别过来，在家陪你爸妈吧，晚上跑来跑去的不好，你怎么跟你妈妈解释？”黄佳丽依旧冷冰冰。
    “我肯定来。”林晓海私下已经在笑，“你回吧，别让姑姑等得太久。”
    “唉——”黄佳丽知道拗不过他。
    “嗯——”林晓海已迈开步子又回转身。
    “别让你爸妈生气，如果你非要出来。”黄佳丽想象不出他会以什么借口敷衍父母。
    “放心吧。”林晓海终于笑了。
    吃过晚饭，林晓海便换好衣服出了家门。他说与高中同学去唱歌。
    心急之中，林晓海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黄佳丽家的方向。街灯初放，偶尔的鞭炮声延伸着春节的气息。
    她家的灯果然亮着，他兴奋异常。
    相见的那一刻，林晓海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毕竟她的家中只有她与孩子。他专为黄轶买的玩具车径直呈现到黄轶面前。黄轶已完全脱离了学步车：叔叔。林晓海欢喜地抱起孩子：“你还认识我！亲亲。”
    黄佳丽拾起林晓海扔在沙发上羽绒服：“你要是没吃饭，厨房里有饺子，还热呢。”
    林晓海的目光越过黄轶与黄佳丽相对：“你这礼拜干嘛这么对我，我都要疯了！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他抱着黄轶已逼到她眼前。
    “黄佳丽迅速避开他的眼睛，挂好衣服：“我不想解释什么，这样对你我都好。”
    林晓海直视着她好一会儿，默默地坐回沙发上：“叔叔陪你玩，等你会要了，你要啥，叔叔给你买啥。”
    黄佳丽端着一盘切成块儿的苹果坐在一边，不时送到黄轶嘴边一块儿，他那么专注地玩弄着玩具车，似乎已忘记了妈妈的存在。
    “他不吃，你吃。”黄佳丽已感觉出林晓海的情绪不同于往日。
    “以后我会常来陪黄轶玩儿，黄轶高兴我来，你就不能把我拒之门外。”林晓海捏起一小块苹果递到黄轶嘴边，黄轶就乖乖地张开了口。
    黄佳丽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好久：你们之间难道真的有缘？
    林晓海把少半盘苹果递给黄佳丽：“你吃吧。”
    黄佳丽无声地起身走进厨房，她不知林晓海会待到几时。
    此刻窗外已是夜色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