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
    这雨，在叫人空等了一夜之后，随着一声炸雷，甚至未及乌云密布，便突如其来。来得实在太猛，只用了那么一下子，便将弄玉浇了个透心凉。
    然而过了许久，弄玉仍是一动未动，直到头顶忽然就没有雨了，而金仙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
    “姑娘，下雨了。”
    弄玉看着金仙，只见他半个身子已被雨打湿，尽管如此，那把伞还是完全挡住了她的头顶。另外，不知是不是下雨下得她眼花，居然会觉得金仙的那双眼睛更亮了。
    大约是未等到弄玉开口，金仙又道：“姑娘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是”，弄玉点点头，接着道，“自那店家进去，我就在这里了。”
    金仙柔声道：“店家已回去了，我们也回去吧。”
    弄玉凝视着金仙，迟疑道：“问题是……”
    金仙温柔一笑，道：“这雨下得这般大，不管弄玉姑娘是有一个问题还是一百个问题，总得让我们先去个有屋顶的地方，再详谈吧。”
    弄玉一愣，嫣然道：“金仙说的是，是我顾虑不周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雨的缘故，待弄玉和金仙又一次回到那小店时，店中竟然连个人气都没有。弄玉瞧了金仙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挑了紧邻大街的那张桌子边，坐下了。
    雨，没有方才大了，却也迟迟没有停得意思。
    金仙拿过一个干净的茶杯，缓缓擦拭着，不紧不慢地说道：“自姑娘请来了那店家，便一直未开口。说吧，在想什么。”
    弄玉凝视着金仙的动作，片刻后，目光才在金仙脸上聚焦，勉强笑了笑，道：“说出来金仙一定觉得我矫情，不说也罢。”
    金仙放下了茶杯，缓缓道：“面对屋中那般惨相，姑娘做不到无动无衷，是很正常的。不管姑娘在江湖上听到过什么规则，都不必强求自己。”
    弄玉道：“如若我是个男子，金仙定不会对我如此放纵。”
    金仙凝视着弄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始终认为，遇到这一类的事情，做不到无动无衷的人总比无动无衷者要善良一些。”话到此处，金仙有意停顿了下，容弄玉想了想，才接着说了下去，“且不说姑娘初入江湖，对血腥场面无甚经验，即便是江湖早就跑得老了的江湖客，猛然见到那样的场面，十之八九也会心下觉得难受的。有这样的反应和很多元素都有关，唯独和是男是女无关。”
    弄玉眨了眨眼，道：“可是，依旧会有很多人，无动于衷。”
    金仙道：“江湖中人取人性命大多轻而易举，越是如此，我反倒认为，越需要正视生命的可贵。”
    弄玉凝视着金仙，半晌，轻轻道：“金仙是觉得，相比那些江湖跑得都对这一类的场面无动于衷者，做不到无动无衷的人在这江湖之中更为可贵。”
    金仙笑了笑，不说话了。
    迎着金仙这样的笑容，弄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四下看看以掩饰尴尬。就是这么看了看，她忽然注意到，那掌柜的端着壶新沏好的热茶走出了后厨，已经越走越近了。
    这真是个小店，小到弄玉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掌柜的已靠的足够近了。
    “这是小店前几日新进的好茶，金仙前日来，小人居然都没想起来，当真该死。”
    弄玉看了金仙一眼，道：“现下客人还少，掌柜的何不坐下，与我们一道聊一聊？”
    “这个”，掌柜的偷瞄着金仙，道，“合适吗？”
    掌柜的扭捏得多么作态，连弄玉都看不下去。她刚要张口，忽然听到金仙的声音。
    “坐。”
    茶，确实是好茶。连弄玉这样对茶压根不懂得人，也喝得出，这茶，一定价值不菲。
    金仙接过掌柜的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了茶杯，点点头，道：“店家说得对，确实是好茶。”
    掌柜的笑道：“多谢金仙夸奖。”
    此刻，店中已陆续开始上座了。金仙忽然道：“掌柜的，我记得你曾说，你见过他们那伙人中的每一个。我可有记错？”
    弄玉接口道：“不仅如此，你还夸口说你过目不忘。”
    金仙瞧了弄玉一眼，道：“掌柜的，你无需担心。不管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总之，是不会牵连你和你的家人的。”
    掌柜的叹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既然跑掉了一个，那这件事便没有完。”
    “掌柜的也算见多识广”，弄玉看了金仙一眼，截口道，“应该早就清楚，此种事端是绝对不会轻易结束的。要我说，你何不趁着金仙在此地，求金仙替你们一股脑都解决了。这样，待金仙离开，你们的生活也许较之以前还更加安宁了几分。”
    金仙看了弄玉一眼，道，“掌柜的放心。”
    “有金仙这话”，掌柜的立马谄媚道，“小人也就放心了。”
    “掌柜的放心了”，弄玉接口道，“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
    金仙凝视着弄玉。
    掌柜的左右看看，趁机起身行了个礼，道：“小人先去忙了，二位若还有什么想用的，尽管叫便是。”
    “多谢”，金仙还看着弄玉。
    店堂的热闹逐渐压过了雨声，弄玉终于还是先说话了：“你就不问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金仙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容易好奇的人。”
    弄玉讨了个没趣，自己喝了杯茶，才又说道：“第一个问题，你相信那掌柜的方才说的话吗？”
    金仙道：“他说自己过目不忘，难免有夸大之处。同时，让他骗我，他也没那么大胆子。”
    “那么……”弄玉缓缓道。
    金仙截口道：“那么，若说错了，便定然是确实记错了。”
    “金仙这么讲”，弄玉截口道：“想必是有意提醒我，那掌柜的所提出的发现，恰好就是日常不容易被人记错的那种。”
    金仙点点头。
    “可是”，弄玉凝视着金仙，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还是觉得奇怪。”
    金仙问道：“何处奇怪？”
    弄玉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太对劲。”
    金仙笑了笑，道：“这群人，费尽心机来到这里，不管自身有何种目的，显然，做了他人的替罪羊。至于他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人利用来送死，以我们现下所知，尚还无法判定。”
    “这个我想到了”，弄玉道，“我是在想，掌柜的口中的那个人。”
    “据掌柜的言讲”，金仙道，“那人非但和这群人衣着不同，还身受重伤。然而，我们却没从尸体中找到这个人。掌柜的怀疑他逃走了，也说得通。”
    弄玉道：“他真的幸存下来了吗？”
    金仙凝视着弄玉，半晌，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姑娘的意思，我能明白。只可惜，以现阶段我们所知，即便我们想查，也是无从下手。”
    弄玉迟疑着道：“那……以金仙的意思，就不管了？”
    金仙道：“不是我不管，只是……”
    “你身份特殊”，弄玉看着金仙，一字字道，“行事必须得慎重考虑，你说过了，我也能明白。然而你有没有想过，这魔道诸派之间既然多年前一直明争暗斗，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忽然挑明了。会不会就是因为那所谓的魔道圣物，而我，究竟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金仙叹了口气，道：“你要明白，即便我们要管，现在能做的也不太多。”
    “怎么讲？”弄玉问。
    金仙道：“这些个事情，表面看起来确实是漏洞百出，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当真只是巧合。实际上，偏偏就是因为漏洞太多，反而，就让人无从查起了。”
    看着金仙，弄玉不说话了。
    金仙沉默了半晌，缓缓一笑，道：“若我猜得没错，我们想知道真相，也不会等得太久的。”
    弄玉截口道：“金仙的意思是，我们等。”
    金仙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
    这茶，真得很香、很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掌柜的忽然从门口冲了进来，径直冲到了金仙和弄玉坐的桌旁，纳头便拜：“求金仙救命。”
    “救命？”弄玉先开口问道，“难不成有人要杀掌柜的不成？”
    金仙看了弄玉一眼，道：“掌柜的，哪怕天塌下来了，你也先起来。”
    “是这样”，掌柜的一面站起，一面慢慢说道，“适才，小人去小酒窖给客人取酒，这才发现，小酒窖之中居然藏着个人。”
    弄玉道：“他是什么人？”
    掌柜的道：“这小酒窖小人向来用于存放一些自类似京都这样的大地方特意买来的好酒，一般都是留给小人自家年节才会饮用，普通是不会轻易打开的。小人也不知道，那人是何时藏进了那里，”
    金仙已站了起来：“带路。”
    小店的酒窖本就大不到哪里去，小酒窖确实更小。站在小酒窖门口往里面看，弄玉甚至觉得，这算不上一个“窖”，充其量，不过是个藏酒之处。
    金仙已走了进去，弄玉和掌柜的站在门口，她沉吟着问道：“掌柜的，你认得那个人吗？”
    掌柜的的注意力本在小酒窖之内，弄玉的问话令他下意识一怔，收回了目光，勉强笑着道：“姑娘玩笑了，适才小人不是说了嘛，从未见过。”
    弄玉道：“日常，你会替客人开这酒窖吗？”
    掌柜的笑得更尴尬了，他自袖中摸出一封金子，道：“小人贪财，是小人贪财。”
    “那客人，还在外面吗？”金仙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什”，掌柜的愣了愣，不由问道，“什么？”
    金仙道：“给你金子的客人，可还在外面？”
    “在的”，掌柜的道，“适才，小人没来得及拿酒，想来，他掏了那么一锭金子给小人，也不会轻易离开吧。”
    金仙看了弄玉一眼。
    弄玉会意道：“带我去，掌柜的，快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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