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卷 第十二章 流水无尽期,行人去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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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罢下手来,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了。
转眼,天色已经转暗。夕阳沉沉落黄昏。碎了一地的天光落在花园中,柔柔似含着一脉温情……
“……尹小姐……”他抬头,见我亦坐在亭中,面上并无半分意外。
“哥哥。你弹累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我看了眼桌子。桌上除了淮漓手上的杯子,还有两只,其中一只盛了水,我猜想应该是他的,便伸手递了过去。
“谢谢。”
少年盈盈一笑,十手在半空中灵巧地转了个环,接过水杯便一饮而尽。少年的手指白而纤长,因为抚琴的关系,泛出了丝丝红晕,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我看得出神。却错过了淮漓眼中一闪而过的古怪目光。
少年放下水杯后,便也随性地坐了下来。夕阳映得他的脸红红的,本来平平的容貌,竟一时变得魅人起来。我微一发愣,竟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小姐这么盯着在下看,莫不是在下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见我看他,他也是不恼,只是扬起嘴对我笑了笑。
“……唉……”我正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听淮漓无奈地叹了口气。
“狸猫兄,你叹气作甚?莫不是在下说错了什么?”我诧异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看,还是那双眼睛那只鼻子那张嘴,但他说话时哀怨微带轻佻的口气,却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仿佛是知道了我心中的疑惑,淮漓很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他喝醉了……”
喝醉?!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淮漓,他很无奈地朝我点点头,表示我并没有听错。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方才又没喝酒,怎么会醉?……”我狐疑地问道。
“……唉。”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一喝水就会醉……”
一喝水就会醉?!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脸上的红云愈加明显,一双凤眼盈盈,满目笑意,脸上温柔的表情都要将人融化了……虽然他給人的感觉一直是很温柔的,但是现在……
怎么感觉,好诱人……
诱人?!我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小姐这么盯着在下,莫不是看上在下了?”他说完,眼波流转,冲我嫣然一笑。我的脑子一下就当机了……完了。完了。他分明就是在勾引人啊……
“……别闹了……”狸猫面如死灰地拉住那少年。
“坏狸猫……哼……”少年被人打断了兴致,不高兴地一撅嘴,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起了别扭。
“石……”狸猫颤抖地唤道。
“!在下叫王安石!不叫石!”
王安石……王安石?!!!
我不由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坐在石凳上,俨然一个得不到糖果耍赖的小孩。实在是很难把他和‘王安石’联系到一块……
“好好好。王安石,别闹了……”
看着半大不小的狸猫哄着比他个头还高上几分的王安石。这幅画面实在堪称诡异……
“……你不允在下同小姐说话,莫不是……”王安石眯起眼睛看着狸猫,那眼神像要把他看穿一般,狸猫被他看他浑身都僵了。
“……莫不是你这只臭狸猫也看上在下了吧。”哪来的‘也’字……
“…………”
“………………”
“……呵呵……狸猫兄,你我虽然情同手足,但恕在下接受不了这份情谊……”
“……………………”
“…………………………………………”
下一个‘在下’还没从王安石嘴里蹦出来,狸猫已经不可自控地掐上了王安石的脖子。可怜这王安石,还不知死活地控告着狸猫因爱生恨……
“……呵呵……哈哈哈哈……”
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像一双温柔的手,她抚摸着我的脸,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在将军府住了三日,三日内,这是第一次,我的心感到了由衷的轻松……
其实,我原是万不会在这呆上三日的。早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就已在暗暗谋划逃跑的计策了。然而,淮沐阳身为将军,自身就深谙此道,一路上,他不但从未因为我是孩童而有所放松,逃跑的路上更是时时在侧。即便沐浴如厕时,淮沐阳也会用红绳牵住我,并时常和我说话来确定我是否还在。在这种情况下,轻举妄动,只会徒增他对我的戒心。
但当到了将军府,一切却又不能同日而语了。
一方面,淮沐阳身为一员大将,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操心,他不会也不能时时在侧;另一方面,人在心理上会对自己的家有种莫名的信赖,对各方面的警戒程度都会相应放松,哪怕他是将军。
将军府虽然戒备森严,但那些人毕竟不是淮沐阳,如若计划周详,掩人耳目逃出去,我却是有六、七成的把握。
然而……
我的心不由一顿。
真正使我将逃跑计划搁置的原因,却是因为那東朝天子。淮天恩。
他。使我在人生中,首次感到了无力。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仰仗自己比常人多出的二十年的智慧,自认对一切都了然于心,自视甚高。其结果,自然就是对周围事物心生轻慢,不免让自己陷入盲目的境地。
然而,淮天恩不同。
作为一个王,他有钱,有权,有野心,有魄力,有谋略……但是比这一切更重要的是,他能像了解别人一眼了解自己。
“孤封你为昭和公主。”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两月后,昭和公主随曦朝使臣回国和亲。”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从今起,淮阳将军负责昭和公主的一切安危。”
这是他的第三句话。
加封。和亲。保护。
短短三句话。看似荒谬无比,却是将我往深渊里推。
如果我在此时逃了,東朝与曦朝便会设法向天朝发难。他们在濡亲王军中布有细作,做些伪证嫁祸天朝绑架了東朝的公主自是轻而易举的事。而東朝天子又与曦朝有了和亲之约,两朝自然可按理同仇敌忾。
再者,他下旨淮阳将军保我安危,虚则监视,实则威胁。他赌我有不忍之心,不忍我会愿意看到整个将军府因我的逃跑而陪葬。
但如若不逃,我的命运却是要随他安排。从淮沐阳绑架我那天开口问的问题推测,淮天恩八成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充分应用了他作为王这个身份的权利,仅凭短短三句话,却是无论我怎么做,都是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
而淮天恩在我到府的第一时间,便当着我的面宣布这些。他必是想在我还来不及适应周围的环境,心中倍感不安时,再追加当头一棒。不安加上打击,这足以让我一蹶不振,失去反抗能力和冷静的思考力。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被压迫得无所遁形。
命运被一只手覆盖着,这种无力的感觉,对我无疑是绝大的打击。
但我不是凤紫,不是尹凤。我是胡伊人。
纵使淮天恩知我聪慧,却因为我是一个五岁的孩童,骨子里存着一份轻蔑。
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我想,当时,他对着我,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
而我若想逃跑,就必须赌一下,赌他对我的轻蔑……
“……你早知道他不是,是不是?”送走了疯癫的‘王在下’,淮漓深深对我问了句。
“什么?什么不是是不是?”我无知地盯着他。
“……”淮漓看着我,原本板起的老成脸出现了一丝裂缝。
“哈哈~狸猫,走,回去了,小姐我饿了。”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我起身便大咧咧地迈步向前走去。
“今个小姐要吃清淡点的。芙蓉炒蛋,松子鲈鱼,翡翠鸡……”我自顾自张口报了一大堆,眼角瞥见他越来越黑的脸还不满足,末了,加了一句,“小姐的口味别人不知道,今个就你亲手去做吧。”
“…………是……”
将军之子亲手下厨……不知道端上来的是什么模样……估计是不能吃的……
我虽在口上煞有其事地吩咐着他,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今天晚上要侍女去买哪家的糕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