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长笛吹破行路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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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门来,外面是一个种满南方特有奇花异草的院子,并不很大,但是胜在小巧精致,花草之中还藏有一眼清泉,从一截翠竹里汩汩地流着泉水,蜿蜒曲折地流到一个小小的水潭里,潭里绽放着一株紫色的睡莲,莲叶下躲着两三尾小小的金色锦鲤。除了刚才出来的房间外,院子两侧各还有一间厢房,同样风格秀丽精致。这个院子,并不见得如何富丽堂皇,但是十分温馨,让我想起桫椤林中的家,也是这般清新舒适。
大约是听到孔瑄出门的动静,右侧厢房突然跳出来一个绿衣绿裤的半大小子,生得很是清秀可爱,脆生生笑嘻嘻地叫道:“王上你出来啦!那奸细呢?”然后便一眼看到了孔瑄身后同样绿莹莹的我,惊异得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王…王上,虽说您一向心肠好,昨天把这奸细带回来悉心照顾,但是……但是就这么草率地收他做童仆…晨风实在不解!”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睛一眼一眼地剜我,看我穿着这绿葱一般的衣服时,眼神尤其愤恨。
我皱着眉苦着脸,心下呐喊,别说你了,我也不解啊!这小子忒没城府,八成是妒了,做这绿孔雀的僮仆竟然也令人眼热至此么?真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果然,孔瑄那厮了然而亲切地拍了拍这小子的头:“本王收个书童也要你多嘴么?今日起,你们就一起伺候本王。收起你的酸黄瓜脸,小枫刚来,你要多指教他。啊对了,今日起,你就叫小晨吧,把那风字给去了。”
闻言那晨风……不,小晨,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委屈屈地嘟囔:“为什么我连名字也要分这小子一半呀!”然而终究是咽下了悲愤的泪水,努力定了定神,装出一付狐假虎威的模样来,高傲地对我说:“新来的,既然王上大发慈悲留下你,你要知恩图报,做事要尽心尽力,明白吗?”老气横秋得很。孔瑄那厮大约觉得这出奴仆争宠的戏码令他十分面上有光,看得兴致盎然,笑得很是欢畅。
我冷眼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哼了一声,心道你们就自娱自乐吧,垂头只是置之不理。
虽然我这副冷淡的样子令那小晨为之侧目,孔瑄倒也不曾多话,笑够了就问小晨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鹤族的人可曾到了?”
小晨立刻乖巧地答道:“现在快过辰时了,应该快到了罢,巡山的侍卫刚才来报,称在山下发现了一行十来人的队伍,但是被瘴气挡住了,暂时还没能进来。我们要不要撤了那瘴气,迎上一迎?”
“撤什么?此番是他们有求于我们终南山,难道还不该表现一点诚意么?”孔瑄挥挥手不以为意。“既然还没来,小枫啊,你初来终南山,我也该尽尽地主之仪,我们先去看看终南山的三大绝景罢?”
此语又惹得那小晨妒了,斜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瞄我。我没心思跟这被醋泡了的小孩子计较,兀自在心里想,羽禽族里力量最强的鹤族,有什么事情要求孔瑄的呢?孔雀一族虽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族,但是我所知道的是,这世间最强的乃是鹰、鹤、大鹏三族,孔雀一族最为出名的,大约还是擅舞罢。要论力量,怕是前十都排不进去。我在凤凰岭时,知道最多的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事情,这孔瑄仿佛是突然间才闯入众人视线似的。
此番误打误撞来到这终南山,仿佛是处处透着古怪,为什么这孔瑄,仿佛对凤族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出兵极南之地这样绝密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然而不及多想,孔瑄已经出了院子,小晨立刻狗腿地跟上,经过我时狠狠地撞了我的腰一下,正撞在我伤处,我一痛之下差点摔倒。这阴险的小子!我揉着腰咬牙切齿地跟上他们。
一出院门,我不由得惊叹,原来这小院子竟是建在终南山最高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往下看去,苍山叠翠之中,是依山势而建的层层叠叠宫殿的琉璃顶,在早晨柔和的阳光之中闪烁着旖旎的光彩。每个殿顶上都雕着活灵活现的孔雀,口中皆衔着大大小小的银质风铃,在山风中响成一片悦耳的曲调。眼前的建筑群壮观非凡,我不由得看得呆了。
“这就是终南山第一绝,灵雀宫,一共有九百九十九间宫室,从我爷爷的爷爷就开始建,到我父亲登基后才建完,只有在这最高处方能领略其雄奇壮美。如何?”孔瑄遥指着那壮观的建筑群问我,烈烈山风鼓吹起他的长袍,眉梢眼角满是睥睨天下的豪情万丈,说不出的年少张狂,令我心头突地一跳。
然而我是个老实孩子,于是我真诚地说:“真真是妙不可言,灵山自是没有这么华美的宫殿,凤凰岭也没有,怕是天下也没有几处罢。但是……好像欠缺一些家的感觉,就我而言,倒是觉得方才这个小院子妙得很,很是温馨。不过这院子建在这么高的地方,里面还好,一出来就觉得山风委实有些猛烈,吹乱头发衣衫倒不算得什么,吹得人偏头痛就不大好了,你觉得呢?”之所以有感而发,是因为彼时我的发髻本来就挽得不甚结实,当下已然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头发丝直往眼睛里钻,令我十分苦恼,只想找个没风的地方好好拾掇一下。
孔瑄立刻黑了脸,狗腿的小晨及时地送上大大的白眼:“你去过灵山么你?听说凤凰岭上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宫室呢!什么叫家的感觉?是不是那种低等鸟族用树枝搭起来的鸟窝才给你家的感觉啊?”
这小子还不知道我是凤族的人,于是尽情地寒碜我。孔瑄阴着脸说:“行了行了!真是扫兴。灵山!哼!”唉,我默默地后悔,早知道这自恋的孔雀必是欢喜被人奉承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先哄得他开心了松懈了然后跑路呢?此番又得罪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了。
此时突然有个黑影从山下往上飞,不多时就看出来是一只乌鸦,我正在诧异这乌鸦颇为神勇,这终南绝顶少说也高达数千丈,飞上来居然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眼见得它飞得近了,竟就在我们下方的空中急停住,化作一个乌漆麻黑的侍卫,然后遥身下拜:“王上,鹤族使者已到,宫里的侍卫长已经领他们往灵雀殿去了,王上是否即刻移驾?”
我盯着那黑漆漆的传信兵,觉得孔瑄此人实在是个妙人。四海八方用乌鸦当传信兵的恐怕只有他做得出来罢,大凡羽禽的世家贵族,都喜欢让喜鹊呀、画眉啊、黄莺呀传个信,图个吉祥如意的兆头,乌鸦一族于此方面向来有些受歧视,就算无关凶兆吉兆,到底不大上得了台面。孔瑄这厮,大约总喜欢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情。仔细分辨,那五官都黑得分不大清楚的传信兵倒是神情一片坦然,倒让我有些欣赏。
“既是如此,我们便去会一会那些君子鹤罢。小枫,对你不住,剩下的两绝日后再陪你看罢,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我闻言眼前一黑。有的是时间……有你个头呀!我要赶路呀呜呜~……
孔瑄顺着下山的大道,闲庭信步地往半山腰的灵雀殿而去,一路上分花拂柳,意态潇洒,惹得林间不少鸟儿眼冒桃心,我想大约这终南山上有些阴盛阳衰罢。小晨和我跟在绿孔雀后面,眼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小晨有些心焦:“王上,这都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了,若是您这么走下去,大约得走到正午,鹤族的人怕是要恼得狠了。”
“无妨,爱恼便恼去。今日难得阳光不烈,一路上山花绚烂,风景绝佳,你勿要多嘴,影响本王看景的心情。”说罢向右侧一株巨大的榕树一笑,我疑惑地转头,刚好看到一只花喜鹊眼冒着桃心扑通一声栽下树去。只是,难道我眼花?……这只花喜鹊不是公的么?这风流成性的死孔雀,真是公母通杀。
如此磨磨蹭蹭了一个多时辰,我们终于来到了灵雀宫的正殿,灵雀殿。
既是大殿,其千般富丽万般堂皇自不必说。只是鹤族使者一行汗流浃背地站在殿外已然面色不善,正怒视急得头上冒烟的侍卫长,那侍卫长透过人缝见到孔瑄仿佛见到亲爹一般扑上来跪下:“王上!鹤族使者坚持站在这里等了有两个时辰,属下无能,差点就顶不住了。”
孔瑄眼神安抚了这满头大汗的倒霉下属,抬头神清气爽地招呼道:“各位使者远道而来,小王有事在身不及远迎,还望各位海涵!哎呀呀~怎么大家都站在门外?今日阳光确实不错,晒得人挺舒服,莫非各位也有同感?”
鹤族众人闻言脸色更黑,一位年纪最大的人站出来怒道:“久久无人接见,难道让我等闯宫门吗?孔雀王好大的面子!你那侍卫长说早就去禀报,为何迟迟不见孔雀王前来?莫非是有意奚落我鹤族?”
孔瑄闻言沉下脸道:“鹤闽长老,小王已然说了有事在身,不及远迎,长老何必打破砂锅,自取其辱呢?我已吩咐侍卫带你们去休息,你们非要等我亲自相迎才肯进门,南方酷热不比别处,诸位若有不适,也只能怪自己逞强。”说罢看也不看鹤族众人一眼,傲然迈进殿门。
小晨赶紧跨了进去,我刚抬脚,孔瑄头也不回地道:“小晨进来,小枫在外面站着!长远长源,你们看着他。”我一愣。原来涉及到机密,就不允许我跟着啦?小晨回头幸灾乐祸地笑我,我只作看不见,垂头敛手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憋屈的鹤族众人鱼贯跟着进了殿,然后巨大的殿门在我眼前缓缓关上。
长远长源是殿门口站着的两个守门的侍卫,皆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站了一柱香的功夫,苦着脸道:“二位大哥,小弟想寻个方便,敢问茅房在哪里?”其中一人无比认真地想了想道:“最近的走去也要两柱香,所以你还是忍着吧。”我无法,又实在想知道鹤族的人来干嘛,只好拼命回忆元神出窍的仙法。
努力了半晌,我的元神挣扎着出了躯壳,如果魂魄也会流汗,大约此刻已经如从水中捞出一般。我的芳魂疲惫不堪,沉重地从门缝里潜入了大殿,看到殿里已然是剑弩拔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