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青骢难系  凝伤-10-冰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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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主大婚,该是一件把所有相关者都忙得人仰马翻的事情。为什么我们这么悠闲呢?
    我悠闲得不合情理。
    王后应该掌握的礼仪、知识、人情世故,每一样都需要经年的积累,都是出身并非世家的女子——如我——所不能仰望的,我该竟日学习才是。
    然而当女史将我需要了解的事物简略介绍的时候,我发现这些我全都已经知道,有几处我甚至比女史更为谙熟。看着女史惊讶而喜悦的脸,我忽然有点怀疑:难道父亲早知今日?
    在我漫长的孤独岁月里,房里的藏书就是我唯一的陪伴。经史看得熟了,慢慢就知晓了朝堂利害;诫传翻得多了,举止行动的规矩条例自然深刻脑中;至于世家贵胄的纵横联合,
    虽然无书可看,但是父亲日日必做的对村镇事件的评点中,却蕴含了可以将诸国形势整理清爽的道理。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不能相信;但若不信,难道父亲竟是把我当作王后来培养的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当这些都是上天的恩赐罢。
    缃悠闲得怡然自得。
    他当了十七年太子,十六年大王,都是胜任有余,自然不需要为大婚而学习什么。如果说朝堂对他仍有不满,也就是“膝下空虚”这一项了。
    女史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目光意味深长。我想起宫人们对我的食量身姿等等异样热情的关注,恍然大悟了众人的希冀,不由两颊红透,偏又无从解释。
    旁人也不需要我的解释。在多年宫无女主的惶然后,缃乍传婚讯,朝堂轰然惊喜;人们把我视为功臣,对准王后的身世德容竟是一概不问,只顾加紧筹备婚礼,唯恐缃反悔似的。
    如此一来,缃于理不合的留宿正宫非但不受否定,还引起一番推波助澜。女史默默无闻地每日呈上暖宫助孕的药膳,沐浴的水、殿内的香也越发地花样百出,而我偶尔听见的宫中
    私议更是令人哭笑不得。一日我娇嗔着向缃抱怨,他当时笑言会给我交代,却是自次日起除却上朝便守定正宫,更逐尽侍者,生生把偌大的正宫弄得只余两人。
    纷纷物议,愈加喧嚣尘上。
    我千次万次地决定劝缃恢复常态;但是,当他到来,带我在秋千上追风、在宫渠边放纸船、在素花树下共写“但愿人长久”埋下的时候,我又觉得,旁人的言语不算什么。缃才是
    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啊~他尽其所能地陪着我,我为什么不安心享受呢?
    就这样,在所有人为我们的婚事忙碌的时候,两个未婚夫妇,却是愉悦而悠闲。
    待嫁的时光就这样流水一般地过去。在我与缃不问外事的同时,大婚的程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问期、文定、纳吉……还玉。
    还玉是素国王室婚礼最重要的一环。素国所有的王子公主都有一枚清霜玉,一生一出:女子以玉充妆奁,男子在下聘正妻时以玉为凭。婚礼后清霜玉便物归原主,从此再不离身。
    清霜玉是素国独有的玉种,玉质通透如水,冷冽如霜,更传说有通灵助法之能;然而玉脉稀窄,因此极其珍贵,唯王族可佩,常人连一见都是奢望。
    而现在,父亲手中有一块清霜玉。
    已经到了“还玉”的日子,他还是没有动静。
    于情于理,待嫁的女儿家都不该过问婚礼,但是“还玉”事关重大,眼看要到宫门下钥的时辰,我终于忍不住问:“我的父亲还没来吗?”
    “嫣儿,去见他吧。”缃看着我,说:“这是他的条件。”
    我愣了片刻。按礼制女方“还玉”时确实可以提个条件,但是嫁为妃后已是无上荣光,即使是政治婚姻也不争这一处长短,此项早成了摆设,谁料到父亲真的提条件?我不知所措。
    缃轻叹,搂过我,吻着我的发,低声说:“他终是你的父亲。你们的嫌隙是因我而起。就算是为了我,请你解开心结。”
    心结……解得开吗?我求助地看缃,他的眼里是深深爱恋,暖暖柔柔。罢,得了他,我还有什么放不开?
    “我见他。”我低声答应,靠紧了缃的怀抱。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十六年来,父亲对于我是绝对的权威;区区数月过去,他竟必须对我跪下,口称“草民拜见王后娘娘”。
    看着他新生的白发,我心里一酸。唉,那点怨尤早被缃化去,现在我的想法,只是对一个老人的怜。
    “您起身吧。”我淡淡地说。心中竟有些内疚——我又有哪里对不住他?不禁暗恼,便微微别过头去。
    “娘娘气色上佳,草民老怀甚慰。”他语句欣然,我的反应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总是这样,无论他怎么对我,都是一副大义高洁的样子,反而让我看来理亏。
    我不服地起身,挑明了说:“父亲大人因循古礼,只是要看凝嫣是否安好么?如今,您可以还玉了吧。”
    语毕,我直接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却笑了:“大王果然待你极好。十六年来没养出的性子,几个月就纵容出来。”
    “你……”我语结。这算是“积威尚存”吗?看着他眼中一抹责备的光,我竟立刻心虚,差一些儿就像从前一样跪下认错了。
    我的反应无疑看在他眼里。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凝嫣,你如今的样子,只能做个妻子,还不够母仪一国。”
    “我……”我自是知道的。王后该有的大方气度,我全然行止不来。我本就只是个乡间长成的小女子,若非爱上一国之主,是想也不会想“恩威并济”地言笑的。
    但是他凭什么指责?他自顾自地把我一推,自顾自地说要见我,自顾自地指摘点评——我当真一日未嫁都须“从父”吗?
    “不劳国丈费心!”我是真恼了,懒顾得什么礼节,拂袖而去——却被一句话牵住脚步。
    父亲说:“大王赐封爵位,我谢绝了。”
    我可以犀利的,但是我看见他佝偻起来的身影的时候,突然说不出稍稍尖刻的话语来。顿了片刻,只是缓声问:“何必?”
    “为父求的,只是你的幸福。”
    “您不必刻意去求。”我有些不是滋味,“缃必会给我幸福的。”
    “所以为父把你交给他。”他的声音突地郑重:“即使日后有不如意处,也只能怨恨为父!”
    “您特意要我怨恨吗?”有什么不对……
    父亲微笑;“你与大王是注定的姻缘。为了成全你们,为父做个恶人又何妨?”
    “父亲……”那日他的举动,难道别有乾坤?
    “你若非孤苦无依,大王是绝不会贸然带一个初次谋面的女子回宫的。”
    “你算计缃?”我愤然行至他面前,怒目而视。
    他却是大笑:“女大不中留啊!”复又低叹:“十六年养育,比不过数月情分。若非命数注定,我怎舍得将掌上明珠拱手让出?”
    “命数注定?”
    “早在十六年前,为父就知道了你的今天。”
    我愣住。父亲看着我,肃了脸色:“凝嫣,你切不可恃宠而骄。上天能厚待于你,也能收回你的一切。大王英明,不缺你的辅助,你做好妻子的本分即可,别自以为是扰乱后宫。
    ”
    我还是怔忡,然而父亲已经结论:“总而言之,好自为之。”径自行礼,竟是离去。
    “父亲!”在还不知说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出声喊住了他。他回首,我仍是无言以对。对视良久,我敛袂下拜,最后一次行了女儿之礼。
    抬头起身,父亲已然不见。然而我心中和暖,不禁微笑。
    ——父亲没有背弃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深意的。
    几乎被缃的柔情化尽的残冰,终于彻底消融,润泽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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