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发现自己店里平白无故多出了一本古书。
    靛蓝色封皮，三孔线装，没有年代，没有出处，甚至没有作者的名字、印章。唯有封皮上寥寥几笔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书法，写着书的标题《聊聊斋》。
    这不是他进的书，他很确定。
    “晴心。”他把店里唯一一个勤工俭学的年轻帮工叫来，问她，“这书从哪儿来的？”
    晴心腋窝下面夹着登记本，手里攥着圆珠笔，一路小碎步穿过畅销书的货架，工作途中，抽空抬头扫了一眼秋生手里的书：“没印象，好像不是我登记的。”
    秋生犯了难，拎着书回到柜台，想在电脑上查阅记录。但是这书实在干净得令人发指，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没有编号，没有贴条。
    无奈之下，他只能手动输入标题，静静等待电脑在庞大的数据库里缓慢搜寻《聊聊斋》的相关条目。
    噔。
    电脑提示秋生：没有查询到相关数据，请确定搜索关键字准确，再次查询。
    晴心从柜台上面探出头来，电脑里熟悉的声音已经把结果告诉了她：“没查到？”
    秋生皱眉，摇头，嘴里喃喃道：“奇了怪了……”
    “你从哪儿找到的？会不会是谁落在咱们这儿的？”
    “不太像。”秋生回忆刚才自己检查书架上的存货时，冷不丁从畅销书架最下面一层的角落里发现这本不起眼的古书，书与书之间贴得严丝合缝，像是硬生生挤进去的。
    “那是恶作剧？”
    最近店里生意红火，接连几天都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来的大多都是学生，酷爱网络读物。畅销书架左右，天天都是爆满。如果有人趁乱钻空子，往书架底下塞东西，单凭秋生和晴心两双眼睛，看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
    “我看看监控。”
    秋生调出监视器里的存储视频，倍速播放，一连看了几天高峰期时段的视频，表情逐渐变得纠结。
    晴心从他的反应中读出结果，问道：“还是没有？”
    秋生摇了摇头，眉间开始隐隐作痛。
    “不应该啊。”晴心小声嘀咕。再往前数，五天之前，她刚刚整理过畅销书架，从上到下，全都点过一遍，包括那个角落。那个时候还没有这本书，她记得很清楚。
    “老板，会不会是你自己放在那儿的，你忘记了？”
    “不可能。”秋生十分笃定，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段经历。他对自己店里的书目，了如指掌。每一本书，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是或不是，他一看便知。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晴心学着秋生的语气，自言自语，“店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监控都拍不下来，难不成闹鬼啊？”
    秋生拧眉，责怪她说：“大白天说什么鬼不鬼的，不吉利。”
    “哦。”晴心嘟嘟嘴巴，不再吭声。
    秋生将书打开，扉页用工笔画了一只狐狸，黑白灰三色，典型的中国水墨。
    第二页讲故事，说这狐狸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的作废篇目，是只没有传世的男狐。
    聊斋先生匆匆几笔，没有写完，续写的人自认达不到他出神入化的境界，也不敢过多填补。于是流传至今，这篇文章还是只有开头，没有后续。
    秋生随手翻了几页，前几张有内容，后面一多半全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空白的。”他喃喃道，眼里尽是疑惑。
    晴心耐不住好奇，扭着脖子去看，前几张的印刷像是手写体。她恍然大悟：“故事接龙吗？”
    故事接龙是一种文字游戏，最常见于网络贴吧，发帖人随便开一个头，跟帖者在下面参与续写。每个参与者都能按照自己的构思进行创作，最终所有人的奇思妙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是这种形式，一般只在网络上流传，纸质媒体的故事接龙，晴心还是第一次看见。
    “前面几张写了什么？”她止不住好奇，向秋生打探。
    秋生一目十行，匆匆扫过几页：“大概是说一只男狐为了修炼成仙，舍弃了自我，属于他的故事，将由看到这本书的任何一个人续写。”
    晴心细细品味，脑中已经有了不少想法：“倒是有不少能续写的内容。”
    秋生自叹不如，看了几页，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出现。他抖抖睫毛，抬手把书合上，递给了晴心：“那就交给你吧，你来写。”
    晴心如获至宝，眼里掠过一丝喜悦：“可以吗？”
    “当然可以。”秋生笑笑，没有留意到晴心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一不小心，就将这个致命的任务交给了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次日上午，秋生早早来到店里帮忙卸货。他从供货商那里进了一批新书，约定今天早上到货。
    货车来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手脚麻利的伙计一起帮他把沉甸甸的书箱卸下车来，运进仓库。
    “小哥儿赚得不少啊，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这个月第三次补货了。”
    秋生摆摆手说：“现在纸媒不行了，都是走量，赚不了什么大钱。”
    “那你还干这个？”
    他腼腆地笑：“就是喜欢看书，我也没办法。”
    干一行，爱一行，秋生不是情浅的人，一旦认定，就是一生一世的买卖。
    书是，人也是。
    钱货两清之后，吵吵闹闹的运货大军跟着货车司机一起离开了书店门前狭窄的小道。仓库里只剩下一堆寂静无声的书，和同样寂静无声的书店老板秋生。
    在他面前总共摆着九个纸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他拿起小刀逐一拆开，对照详单，挨个清点。查到最后一个纸箱的时候，他隐约觉得有异。虽然纸箱的重量没有问题，可是摸上去的手感却不太对劲。
    他屏住呼吸，将最后一个纸箱拆开，最外层围着一圈包装完好的书籍，抽出几本之后，发现里面居然藏着一只铁笼。
    秋生大惊，这是什么？
    他又抽出几本，再往里看。铁笼里一簇火红色的绒毛有规律的上下起伏，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只活物。
    “狐狸？”秋生灵机一动，眼前蓦地闪过昨天突然出现在店里那本来路不明的古书《聊聊斋》。
    他将纸箱彻底拆开，把面上一层书全部抽走。铁笼完完整整呈现在他面前，栅栏内毛茸茸的动物也露出了他的全貌。
    没错，就是狐狸。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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