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往事 日落沙城 6 尘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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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始终很眷顾弑天。他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前来争夺沙巴克的帮会。只是最初的兄弟越来越少。
弑天一天比一天沉默。终于有一天他问我:“做沙巴克城主到底有什么好?”
我说:“富有四海,横行天下,还不够好么?”
弑天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没过多久,弑天就提出要离开沙巴克一阵。他疲倦地对我说:“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我信了他的话,甚至没有打探过他的消息。
偶尔会有人告诉我在哪里见过他。有一次,他们说弑天在白日门与一个风头正劲的战士比武,可惜他输了。然后,弑天仿佛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再没有半分音讯。
可我始终认为弑天只不过想重温一下旧日的生活,他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直到那一天,他来信说,他遇到了一个女子,她的忧伤一瞬间就俘获了他的心。他说:“我要陪着她。沙巴克就交给你了。”
我真的很怀念他意气风发的笑容,还有她温暖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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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的硝烟仿佛一场幻梦,除却几处零星的战斗,城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背心忽然一阵刺痛,我敏感地跳起身。
转头看去,果然是我的那朵食人花叛变了。我把它从沃玛森林带到沙巴克的城头,守着它一次次叛变,是为了纪念什么呢,还是期待什么?
这一次,我没有再诱惑它回来。
法师是永远与背叛为伍的职业,不管你多么强大,最终仍是这孑然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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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步下城头,穿过空寂的战场,步履沉重地走进皇宫。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沉入海里,腥咸的夜风吹拂着我黑色的长袍。我倚着二楼的栏杆,英雄会的牌匾在我头顶上方闪着微光。
夜色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汇成一片洪水,像滚热的岩浆蜿蜒着漫过沙巴克,缓缓流到我的脚下。
我静默地俯瞰着攻城者,他们也只静默地仰望,黑压压的队伍犹如凝固的熔岩。
一个纤秀的人影举着火把,分开黑暗慢慢走了过来,披散的长发在晚风中乱舞。她仰头看我的时候,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我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
是她!
还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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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上响起孤单而坚定的脚步声,她终于立在了我的面前。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裙裾,黑色的眸子,手腕上依然戴着晶光灿然的思贝儿手镯。
我苦苦守候的,就是这样的一次重逢?
“认得吗?”她扬起骨玉权杖指住我,声音像流淌的泉水。
我点点头。纵然圣水洗尽了诅咒,我依然认得这把骨玉权杖,正是我从那个法师手里拾起来,又在某一次战斗中杀过无数法师的。
我依然记得那天,她说:“你真傻!”她坐在高踞海边的峭崖上,让我躺在她的怀里,让我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仍然能感觉到几欲晕去的幸福。
可是,她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她说:“你杀了刑哥哥!”眼里有恨,有痛。
她挥起骨玉权杖,飞旋的发梢和裙角仿佛是摇曳的花,我甚至能呼吸到一阵阵幽淡的清香。雷电从权杖顶端劈下来,那惊天动地的怒响,却又像是痛苦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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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我以为只要学会雷电术我就满足了。其实我心里却始终暗暗地奢望着,我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护她,就像那个骄傲的法师一样。
他,原来就是她的刑哥哥。
我茫然地闪躲着,忍不住问她:“他是‘顺我者昌’的人。你呢?”
“我爹是‘顺我者昌’的帮主,他死在沙巴克。”她回答,神情冷酷,“刑哥哥如果不是为了让我有机会逃走,他才不会死。”
透过法力凝结的淡淡金光,我定定地望着她,感觉不到我的头脑在思索,感觉不到身体在移动,眼前只有那模糊于风声和夜色的脸。
她的雷电落在我肩上。在魔法盾的庇护下,不过只是一忽儿轻微的刺痛,可是我的心,却在剧烈地疼着。
我曾经暗暗发誓,我会以一生来保护她,可到最后,伤她最深的人却成了我。弑天,还有我。我们打垮了‘顺我者昌’,攻下了沙巴克,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我该怎么办?让你杀了我,还是突围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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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火焰在我脚下燃烧,寒冷彻骨的冰粒从头顶呼啸着卷来。我微微倾身避开她的攻击,一步步靠近了她。
就像是一场梦,但这一次,我不愿再错过。也许我应该告诉她,我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凶手。
“其实……”我刚想开口,她的腰间已幻化出一圈金色的光环。
我怔了一下。今时今日,她的法力已经无法推开我,但我还是退了一步。因为她喜欢用抗拒光环推动别人的感觉。
但这次她没有笑起来。她愣了一下,退开几步,唇间念着咒语,骨玉权杖舞开一点雪色。一瞬之间,我觉得她的眼里有些许恐惧。
“盈落!盈落!”有人在呼喊。
“阿生!阿生!”她尖声回答。
在火光和雪影之中,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她敏捷地退到那个人身边,轻倚他的臂膀,向我平平举起手里的权杖。
刀锋的寒光映着古老的骨玉权杖,暗如黑夜的衣裙投影在铮亮的铠甲上,披风翻卷出一角鲜明的翠绿。
这战斗的姿势是如此亲密,并且自然得好似天生如此。只是,一旦我叫出他的名字,他们可还能够彼此依偎,将自己的弱点交给对方去保护?
她的阿生,竟然是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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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天看我的眼神有着掩藏不住的小小喜悦,也混杂着一丝愧疚和惊恐。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他说:“风无垠已答应投降。我们不会放弃沙巴克的,如果你……”
“我也不会!”我打断他的话。
“别人无所谓,他是杀我爹爹和刑哥哥的凶手!”她打断我。她想举杖的时候弑天已经冲了过来。
我终于举起手里的武器,那是一把普通的偃月。曾经我们一起打拼回来的神兵利器,已经被我卖掉了。
风雪咆哮着,圈住了我们。雪是冷的,刀锋却是烈火一般灼热。弑天一刀一刀,破开我以法力凝聚的冰咆哮。
但他并不用兵刃招呼我,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哀恳的请求。
我轻轻叹了口气,振臂挥出一道金光,不断扩大的抗拒光环将他远远地推了开去。沙巴克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也许,是我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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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的时候,她白净的脸上有一抹黯然神伤,但转瞬就换上了仇恨的神色。她挥动骨玉权杖,放出一片火墙阻拦我。弑天的刀追了过来,我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念动传送咒语。
就在那一瞬间,她身后的夜色中闪出一弧白光,火符指引着神兽悄然逼近。烈火燃烧和风雪呼啸的声音掩盖了龙纹剑破空的风声。
风无垠!
暗淡的星月微光模糊了他暗自得意的神色。
我张开双臂扑向她,指尖闪烁着荧蓝刺目的光。她不肯退缩地迎上来,一道疾光电影顺着我的手臂击向前方。
“盈落!”弑天失声大喊。
只是这轻梦般的一瞬间。
我抓住了她柔软的手,用力把她拉到胸前。疾光电影曲折地掠过,击中了她身后七步开外的风无垠。
只是这一瞬间,魔法盾轰然破碎,我忙不迭松开了她。一柄刀尖猛地从胸前突出来,从后背一直穿透了我的身体。
这是弑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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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歪倒的时候,弑天才看到地上挣扎垂死的风无垠,他恶狠狠地瞪着,手里紧握的龙纹剑在黑暗里闪烁着冷光。失去主人的神兽委顿在她腿后,凶恶的头颅已贴上了她的衣衫。
她也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神兽,然后再转头看我,她的指尖、眼角、头发的末梢还有权杖的顶端,仿佛都散发出微渺的水光。
“尘刹!”弑天呼喊着我的名字,从背后架住了我。一阵皮肉焦灼的气味从我身体上传来,彻心彻骨的剧痛从记忆里慢慢弥散开来,一点一点向全身蔓延。
弑天一时不知所措。
她从弑天手里抢着接过我,急惶惶地叫他:“快!快快!去找老苍头来!或许他的治愈术还能治好!快点!”
弑天发疯似的跑了出去。我看见他的脸上,一半的焦急之外,又有一半按捺不住的如释重负。从此大概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夺走了她的沙巴克。
不错,她确实是个一眼就能俘获人心的女子。我原本没想过为她而死,谁知到头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甘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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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坐在地上,白皙的手软软地托着我的头,小心地将我放平。我侧趴在她怀里,正好可以斜着眼睛看她的脸。
“我要杀你,你还救我?”她一手压住我的伤口,一手抚着我的脸,“你为什么不要性命来救我?”
我拼尽全力笑着看她,努力说到:“盈落,很好听的名字。”
“你真傻!”一滴一滴,像冰冷的雨,她的眼泪落在我的侧脸上。“若不全力以赴,没人能挡住阿生那一刀。你真傻!”她不说我笨,单要说我傻。
我只是笑着看她。我仍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法师。我只要她活着。
她抱着我的头:“你知不知道……”她把额头贴在我脸颊上,“你知不知道,那一次……你一个人杀了我们好多法师,你打垮了我的队伍,不然我……我就不会在绝望中遇见阿生……”
我想起那生平唯一的战争,艰难地吐字:“那次攻……攻打沙巴克,是你?”
噢,多么奇特的相逢!我始终相信会在沙巴克再见到你,却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如果没有阿生,我永远没法打下沙巴克。我欠他的太多了。”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脸淌下来,我的笑容已经越来越淡。
她紧紧抱着我,身子在不住颤抖,忽然哭出声来。“可是……我心里真正喜欢的,永远都是……永远都是……骄傲又寂寞的法师啊!”
天呐!多想抚一抚那流泪的脸。可手指只是脱力地动了一下。
我已经无法再听下去。
她还记得暗夜里嗜杀的身影,只是倒在海边的那个人,她早已经忘了。
只是那些未及说出的话,将永远不能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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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沙巴克的古歌,已唱了不知多少代: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
沙巴克啊,沙巴克!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人们唱着歌走过的时候,沙巴克的城头上,一朵食人花正寂寂地绽放着。多少年来始终没有人知道,这样妖冶的花,为什么竟开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