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何处教吹箫 (一)玉人何处教吹箫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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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月的光华在丹楼丽瓦间流溢,天上又浮出几丝云缕,缓缓漫过皎月,银蟾如挂水间,似乎瞧得见嫦娥翩然欲舞。
风箫锣鼓,人影杂沓,柳孤云穿梭在人群间,偶尔有街上女眷袖中的香气袭来,醉生梦死。
街上熟人不少,不熟之人也不少,谁叫他是扬州有名的“烟花洗马”,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即便不识,也听过其名号,毕竟玉器这玩意雅俗能赏,自己又做的这行买卖。
“卫洗马若泉下有知,大约会被我这种不惧人流的俗物惊得目瞪口呆。”柳孤云停下脚步,舒了口气。
柳孤云的诨号来自东晋名士卫玠。卫玠面容俊秀,身子羸弱,因名享一时,到了建康,引得众人慕名瞻望,竟将他看得病了,不久亡故。卫玠曾任洗马一职,后世便称他为卫洗马。
柳孤云又舒了口气,想起扬州团练使汤润淙,这“烟花洗马”也拜他所赐。汤润淙初见柳孤云,大叹有卫玠之风,柳孤云却自笑自己常入烟花场所,比不得名士风流,若单薄如卫玠,大约也是个“烟花洗马”,于是“烟花洗马”传遍扬州。
“是指美姿容还是薄如蝉翼的身子?”柳孤云淡淡一笑,却发现自己快到孙衙内府上了。
回柳宅的路必然经过孙府,柳孤云决心绕路而回。
挪了挪脚,转回了身。不想经过孙府。那日在镜月楼酩酊大醉,朦胧间见老鸨缦云收下了送来的请柬。请柬有自己的一份,自己却借故推辞了。
柳孤云对天一声冷笑。缦云十多年前与柳寒烟齐称“广陵双绝”,一绝是柳寒烟的箫声,二绝便是缦云那歌喉。
“都是鸨儿了,还如此经得起折腾。”柳孤云迈开脚步。唱小曲能唱成缦云那般的,扬州找不出第二人,以致缦云虽有些年岁了,王孙公子们也会请她前去唱上一段。
绕路而行,也有件头痛的事。柳孤云性非勤勉之人,所选之路比经过孙府回屋长不了多少,可这第二近道却要经过扬州知府张世骏的府邸。张世骏是老臣名将张浚的远亲,可他刚直傲物,若不是他那七十多的老祖母张氏有一回说漏了嘴,柳孤云也不会知晓。
“老阿婆,今朝不要难为了我,我还想着香衾美人。”柳孤云吁口气,每遭经过知府府邸,总会被叫唤进去。张氏喜玉,更喜欢柳孤云铺上的玉,只是自己年老体衰,行走不便,只有叫柳孤云亲自走到府上,拿些新进的玉器让张氏挑选。久而久之,柳孤云每遭经过张府,总会被唤进去用些茶水点心,再给张氏备些新鲜货物,没有新鲜货色,也要拉些家常。柳孤云本是温柔乡中过的人,遇到这样一位老妪,哭笑不得,只是一次闲聊让柳孤云不愿敷衍这令他为难的老妪。
两年前。
“柳公子二十有八了吧?”张氏身旁的丫鬟为柳孤云沏上了一碗阳羡,张氏问道。
“是。”柳孤云不愿多作回答,一来张氏问及了自己不愿触及的年龄,二来知府府邸的阳羡实在不如远音所沏阳羡那么甘洌,若这都算区区小事的话,那么第三则便让柳孤云大觉晦气了。原本他决心去镜月楼看下这年的花魁,半路却恰巧被张府下人瞧见,硬生生地拉往了张府。
“也该定下来了,终日漂泊,该有个内主了。”张氏晚着把如意,是她生辰时柳孤云所赠。
柳孤云只笑笑。
“若老身有孙女,倒想招公子入赘。”张氏凝视着柳孤云,似乎柳孤云是个谜面,自己要揭开谜底。
“老夫人说笑了。‘烟花洗马’的名号老夫人也曾听闻吧,入赘张府怕污了张府门楣。”
“老身也出自烟花。”张氏一笑。
柳孤云微微吹拂茶面上的茶叶,并不言语。张氏并非正室,乃张世骏祖父的小妾,原本是秦淮河上的艺妓。
“骏儿他勤政爱民,侍我又至孝,老身本无怨言,只是他公务繁忙,少有工夫陪伴老身,老身也想找人絮叨絮叨。”张氏轻轻一笑。
“恩。”柳孤云并不想说客套话,大多的时候,总是张氏讲,自己听,若说张府上的茶不尽如人意,至少点心果品还是精致可口的。
“人老了,若无人相伴,总是寂寥的。”张氏已经不再玩弄玉如意,打开了檀木桌上的玉匣。柳孤云也注意到了那玉匣,只不过他没料到里面是把泛黄的折扇。
张氏打开折扇,扇面是嫦娥吹箫,背面却题了一行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柳孤云不禁暗暗地摸了摸自己的水袖,跟随自己多年的折扇还在。
张氏把折扇拿与柳孤云把玩,笑道:“折扇画美人,是亡夫即兴而作,不想如今却传开了。”
“这嫦娥脸面倒有些像老夫人。”柳孤云细看画中嫦娥,与张氏有些神似。
“正是老身青春年少时。”张氏似乎回到过去温存时,想这折扇定是当年张氏夫君所制。
“老夫人果然有飞燕明妃之貌。”柳孤云并未恭维,画中嫦娥身矫体纤有如飞燕,那如清泉的双眸散出点点哀怨,比起昭君也是不差的。
“比不上公子折扇上的佳人。”
“此人是‘广陵双绝’中的柳寒烟,如今折扇团扇一类多以双绝为画,在下这把折扇算寻常的。”
“寻常么,或许老身多虑了,老身总觉得扇非寻常扇,人非寻常人啊。公子虽是玉商,却像世家出生。”张氏看了看柳孤云,柳孤云正在享用丫鬟为其剥的柑橘,“吃柑橘也能吃得如此恬然如幽兰者,并不多见。”
“哦,是么,多谢老夫人夸奖了。若说如世家,大约也是个私生儿吧。可惜父母双亡,倒无人告之在下真相了。”柳孤云轻轻擦了擦手。
“就是擦手这一举动,也不像寻常商人。”
“惭愧。做玉器买卖的,总与达官显贵有些交往。若举止粗俗,被看低了事小,买卖不成可就严重了。”
“公子果然是生意人,这些精打细算也算进去了。”
“无商不精啊。”
“对于旧情也精细么?”张氏目光落在柳孤云袖口,隐隐约约能看见柳孤云的折扇。
“啊?”柳孤云也注意到了张氏的目光。
“亡夫曾说,若有人也拿着题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折扇,那此人必念旧情。”
“呵呵,大约是吧。”
柳孤云漫不经心的神色突然显得过于凝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不论杜牧思念的是扬州故友判官韩绰,还是昔日情人扬州歌女,终究是念了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