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与君共此梦  六、十年磨霜刃(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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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年磨霜刃(上)
    天际刚刚露出微明的晨曦,薄薄的晨雾还未曾散去,若有若无地笼在葱郁花木和亭台楼宇之间,使得这片人间美景看起来更加的虚幻飘缈。
    紫衣飘飘的杨晋之带着无意,身后紧随着八名青衣侍卫,一行人不急不缓地走在通向“碧涵居”的路上。
    天色还尚早,青石板路上的晨露犹未干透,湿漉漉的一片,而石径两旁的草叶上满是盈盈如珠的露水。
    一行人很快地就来到了“碧涵居”前,勿需吩咐,那八名侍卫就肃立在了门口,静静地等待,只有杨晋之与无意俩个人走了进去。
    这“碧涵居”是老庄主杨景天的居所,亦可以说是整个碧涵山庄的中心,整个庭园占地极广,气势宏大,满目望去青松拂檐,玉兰绕砌,碧湖微漾,奇石嶙峋。
    杨晋之缓步在前,而无意则是稍落后半步跟在后面,俩人转过了两边的红漆游廊,就进入了内院寝室,一路之上都是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到了内院,无意亦是伫足停了下来,而杨晋之则在几不可察地微一停顿之后,终是伸出手去,推开了门。
    朱红色的门首之上,所雕刻着的黄金兽头栩栩如生,眦目睨视,门上满布铜钉,触手冰冷,推开时只觉得异常沉重。门慢慢地向里打开,发出了一声难以形容的沉闷低响。
    紫衣轻轻一扬,杨晋之走了进去,随即又紧紧地将门阖了起来。
    里面没有光,昏沉黑暗,似乎弥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淡淡气息,明明是有些淡淡的香味应该并不难闻,但不知怎地却令人满心觉得不舒服。整个房间里静寂无声有如坟墓,可是却又偏偏给人一种仿佛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在那昏暗之中蛰伏着的奇怪感觉。
    杨晋之立在门边,在这样的一片昏黑之中,根本无法知道他脸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神情。
    许久,已经适应了眼前昏暗的杨晋之径直地走到了窗边,伸手“唰”地一声拉起了垂帘。
    厚厚的垂帘一经拉起,屋外清晨的明媚阳光顿时从雕着西番莲缠枝花形、罩着碧茜窗纱的窗隔之间投照了进来,照得一室分外透亮,使得这屋里原有的阴郁与森寒立时退缩隐藏到了角落之中。
    在室外明亮光线的照射之下,可以看到满屋的器具均为海底沉香木所制,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极是名贵豪华。屋正中安置着一张象牙彩雕拔步床,秋香色绣满彩莲祥云的锦帐分开两边挂在象牙玉钩上,里面平铺着整齐的锦褥,象是没有人睡过。而在屋角立着一只蟠龙三足黄金鼎,里面焚着上好的龙涎香,淡烟缭绕一室。
    杨晋之缓缓迈步向着床边走了过去。
    而原来在床边的一张沉香木制的太师椅上,还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地,若非仔细去看,可以看到他的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着,简直就象是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死人,在这个屋中简直就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细看此人灰白枯槁有如长期不见天日,干瘪的皮肤紧皱着,令人无法辨清他的年龄。一双眼睛虽然睁着,但却似乎是呆滞无光的,一直望着前方的某一处而没有任何的焦距与神情,仿佛有什么早已将他全部的精血气神都吸干了。
    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起,戴着一顶镶玉黄金冠,身上穿着件质料名贵、剪裁合体的深红色金线绣团龙锦服。他平平地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双手,干瘦有如枯骨,双手的拇指上各戴了一枚宝光流溢的碧玉扳指。只是这样鲜艳、华贵的衣饰却更衬得他苍白僵硬有如活死人。
    杨晋之走上前去,极是恭敬地一礼,轻声地道:“父亲,晋之给您请安了。”
    原来这坐于椅中一动不动、形容萎顿的枯瘦老人竟然就是碧涵山庄的第二代主人杨景天,只是看他此时的模样又哪里找得出一丝当年被称为“美玉公子”的夺人风采?
    “不知道父亲昨夜睡得可还好?老毛病可曾又犯?”尽管老人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甚至连投向前方某处的眼睛都没有转动一下,杨晋之仍然耐心地细细询问着。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取来一方厚毯,轻轻地盖在了杨景天的双膝上,又极是细心妥贴地将厚毯两边掖好。纵是隔着厚厚的衣物也还是能看得出老人的双腿已是废了,显出干瘪萎缩、病骨支离的模样。
    “今天可是父亲六十大寿的好日子,父亲的一些朋友应该都会来吧。”杨晋之的唇边微微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一双温润的凤目之中却有着笑意无法到达的冷凝。
    “父亲虽然有病在身无法亲力亲为,不过请父亲放心,晋之一定会代父亲好好地招待他们的。”杨晋之的声音仍然是好听得有如泉水般铮琮,只是说到后来语气却渐渐变重,倒有了种说不出的冷意。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老人终于转过了目光,望向了面前的杨晋之,但是由于不经常开口,说话的声音干涩枯哑得几乎不象是人的声音。
    “父亲,我想要做什么,三年前您不知道,难道您现在还不知道吗?”杨晋之极为短促地一笑,目光毫不避讳地与父亲的视线对望着,在他那双总是温润如暖玉的眼底里竟是说不出的冷淡与疏离。
    “你……你这个孽子,你这样做只会毁了整个碧涵山庄,毁了三代人五十年的艰辛创业,毁了这三百里的大好基业……”杨景天仿佛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突然间神情无法压抑地激动了起来,话还未说完,却已是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杨晋之却只是立在一旁,微侧着头看着,唇角带着一抹淡得不可捉摸的笑意,直等到老人剧烈的咳嗽稍定了下来,方才淡淡地说道:“大好基业?凭着裙带关系,依附于权阀,靠仰人鼻息、由人施舍得来的一切,这就是父亲您口中所谓的大好基业?”
    他的语气虽是淡如水,但满含着尖锐如冰凌般的不屑与讥讽。他立在那里,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无由的悲哀袭上心头。曾几何时,高大优雅风度翩翩、君子如玉的父亲就是他心目中的神,他本以为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父亲办不到的。只是当他发现父亲原来只是依靠着女人起家,怯懦到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不敢去保护,那个时候,他心中的一角已是轰然坍塌。
    “父亲所说的这片大好基业,其实我早就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杨晋之缓缓地说着,眼底里一瞬间闪过的神情冷而亮,但却有种无法描述的空洞,“自从十六年前您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而将他送走以后,我就不再在乎这些了。”
    “我……我只是以为把他送走,对他会好一点……”杨景天的喘息突然又变得剧烈起来,胸腔仿佛被无形的重物紧紧压着,枯瘦的脸容扭曲着,看不出来是悔恨还是痛苦,“太子可是个优雅宽厚的谦谦君子啊。”
    “明明是父亲自己无法保护他吧?却还在这里说着这样自欺欺人的话。”杨晋之的声音突然莫名地抬高了一些,极是好听的声音里隐着说不出的恨意,象是柔软的棉里藏着一根尖锐的针,“父亲难道不知道,一个没有家世背景、不被人承认的私生子,又如何能够在皇宫那样一个尔虞我诈的阴暗地方生存下去?”
    “……”杨景天急剧地喘着气,仿佛被重压着的胸腔里似乎只剩下了极其稀薄的空气。此时的他并不是无力说话,而是被这话语之中、神情之中的深深恨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杨晋之对他猝起发难,并夺去了他的一切权势,使他从此不见天日,成了一个被药物控制的废人。在那之前,原本一直是父慈子孝合家融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竟是这般地深深恨着自己的。就算是时至今日,他也一直想不出杨晋之这样对付他的原因,而现在才知道,原来晋之居然已经恨了自己这么久,有多少年了?差不多有十六年了吧,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父亲是一定要出席的。可如果父亲就这样去见您的老朋友,我只怕他们会失望的。”杨晋之很快地就敛去了眼中的曾经有过的迷惘、痛楚与失落,又恢复成了那个面带温柔微笑的翩翩佳公子。
    “无忧。”他轻轻地击了一下掌。
    就仿佛是被无形的符咒拘来似的,从床后墙上悄然打开了一道暗门,从门中应声走出了一个人。
    “是,主人。”身着亮丽蓝衣的披发青年,眉眼有异于中原人,眼珠有些微微发蓝,眉眼给人一种极为艳丽的感觉,但是在眉宇之间却又象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忧悒之色。
    “无忧,都准备好了吗?”杨晋之负手而立,微笑着淡淡地问。
    蓝衣的无忧垂下了眼,轻声地回答,“是的,主人。”
    “那好,就开始吧。”杨晋之就象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似的,完全不经意地轻声吩咐。
    “是。”低应了一声,无忧就站了起来,打开了随身带着的一个药箱,从里面取出了五只黑色的小玉瓶。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又取出副极薄的鹿皮手套戴在了手上,方才慢慢地打开了瓶盖,瓶盖一开,墨玉瓶口就腾起了一缕轻烟,缭绕不去,轻烟其色分为红、绿、蓝、紫、黑五色,色泽艳丽非常,但却带着种极其诡异的意味,教人一见便生出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旁看着的杨景天身体虽然麻痹不能动弹,但是心智却是清明无比,已是大略猜出自己的儿子要做什么,眼中虽是不自禁地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惧与悲怆,但却还是保留着夕时的一点骄傲,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无忧走过去,手轻轻一捏老人的下颔,待他的嘴张开便送入了一粒药丸,老人喉头一动,药丸已是化为津液流下。然后无忧再小心翼翼地自那五只墨玉瓶中取出五枝银针,这五枝银针俱已被瓶中之物染成了五色,闪动着妖异至极的光芒。
    无忧出手如风,已是迅快准确地将这五枝银针插入了杨景天头上的神庭、囟会、百会、玉枕与风府五大穴位,三寸长的银针直没于顶。
    这五枝银针均是用苗疆五毒之王的毒血炼制,其毒无比,毒针入脑,更是其痛难忍,纵然是之前已经服下了镇痛消音的药丸,杨景天的喉间还是发出了一声有如濒死野兽惨嗥般的模糊低喊,失神的双目圆睁,目眦欲裂,枯瘦的脸容完全扭曲在了一起,状似厉鬼,但是这种入脑的剧痛却又偏偏不让他晕去。
    直过了盏茶工夫,无忧再上前去,将毒针一一拔出,而毒针一经拔出,杨景天方才猛地一松,昏迷了过去。
    而在这整个过程之中,杨晋之一直立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明亮的光线正照在他的半边侧脸上,给人一种阴晴不定的感觉,他的眼中深深的,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这样就可以了吗?”过了许久,注视着老人的脸,却看不出有丝毫要醒转的样子,杨晋之缓缓地开口询问。
    “是的,主人。这是我们苗疆秘不外传的五毒蛊,不仅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的心神,而且可以激发人体的潜能。”无忧低着头,细心地将银针擦拭干净,然后收好放入了药箱之中,“无忧可以保证,老庄主在今晚的寿宴之上与常人无异,不过只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矣了。”并没有去问两个时辰之后会怎样,杨晋之轻轻挑了挑修眉,只说了一句,“无忧,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地聚集自己的力量,培植自己的羽翼,直至站到今天的这个高度,他已经背弃了亲情、伦常乃至于一切,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失误!
    “是,请主人放心。”无忧低下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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