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前途路难测
    “是，我的确想不到。”狄霖站直了身子，慢慢地道。虽说是被对方所救，然而正值两军对垒之际，身为将领的自己却落入了敌方之手，这样的处境着实颇为尴尬。
    “坦率地说，我也想不到。”贺延缓缓地走了近前，带过来一身外面的冷寒之气，“我们本来是想赶到塔伦族去救图鲁大王子的，谁知半路竟然碰上了百年难遇的雪暴，又谁知竟然会在积雪中救出了你。”
    “原来蓝曦……”狄霖顿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蓝曦脸上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悲伤神情，还有她曾经说过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去救自己的大哥，她究竟是什么人几乎已是呼之欲出了。
    “蓝曦她是图鲁大王子的同胞妹妹，也是我王最心爱的妹妹。”仿佛看出了狄霖的心中所想，贺延却也毫不隐瞒，很快地说了出来。
    虽然狄霖从一开始就知道蓝曦绝非常人，但此时也有些意外于她竟然有着如此显赫尊贵的身世。他也终于有些了然，为什么在她那恬静圣洁的脸庞上会交织着那样的痛苦与悲伤，置身于两位兄长的生死恩怨之间，血缘的羁绊、骨肉的亲情想必令她谁也无法割舍，但却又不得不做出决择。
    狄霖正有些恍然出神，然后忽然发现贺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就伸出一只手压在了自己的肩上。他的手纤柔白皙胜似女子，但力量却并不小，狄霖此时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一下就坐在了床沿上。
    而贺延的另一只手则抓起了狄霖的左手，三根纤指轻按在他的左腕上，垂目凝神搭起了脉。
    狄霖只略挣动了一下，也就静了下来。
    “看起来，你恢复得还不错。只是还有些寒气尚滞塞在经脉之中，需要慢慢地祛除。这次之后你的身体多少会受些影响，不过我看你的武功走的似乎是至阳一路的，所以问题应该不会太大。”贺延松开了手，一边说话，一边抬起眼上下打量了狄霖一番，他的眼睫比一般人更显弯翘浓密，冰蓝色的冷色眼眸在转动之间，竟有种不经意的、极其妩媚的神态。
    狄霖怔了一下，道：“多谢。”
    “你也不必谢我，救你本就是无意的。”贺延弯了弯唇，给了狄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再说，把你救回来，我也未必安的是什么好心。”
    狄霖不觉又是微微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够这样毫不掩饰、却又以这样若无其事的神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可惜我身无长物，又并非显赫要人，你们就算是以狄霖作为要挟，也是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的。”狄霖薄如刀削的唇角隐隐地浮起了一丝讥诮。
    “真的吗？只是我并不这么认为。”贺延的话语中似乎大有深意，“有人恐怕也是如此。”
    “只怕阁下会失望了。”狄霖静静地道。
    “我听说，你的那帮在雪暴中折损过半的同僚们在冰天雪地中足足搜索了你五天，最后才黯然绝望而去的。”贺延慢悠悠地说道。
    狄霖早就从蓝曦的口中得知，当日雪獒从深雪下扒出的唯一活人就是自己。此刻乍然听贺延说起，再想到数百名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竟已葬身风雪之中，心中不禁一阵惨然。
    贺延看了看狄霖，又接下去道：“所以，广威将军狄霖不幸身亡的消息现在想必已经传到皇都了吧？”
    狄霖的胸中猛地一窒，这一刹那，他无法让自己不去想，当自己的死讯传到之时，那个人的脸上是不是还是那样淡淡然的？无人时，他的眼睛里会不会流露出一点悲伤？他，会不会有一些伤心？
    “我们要不要来赌一下？”贺延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狄霖，尽管狄霖的脸上除了苍白之外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却露出细细的白牙，轻轻地笑了，“看看英明神武的睿王会不会为了你而来？”
    贺延的声音轻缓柔和，但听在狄霖耳中却不谛是晴天惊雷，他的眼神倏地一寒，紧盯着贺延，他无法确定对面的这个人究竟知道些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这凛然生寒的眼神顿时令人忘却了狄霖此时的苍白虚弱，贺延的心底也不禁一缩，但他并没有退却，他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在告诉狄霖，他所知道的远比狄霖认为的要多。
    “不必赌，你必输无疑！”狄霖一字一字淡然、断然地说道。
    如果是为了自己深爱的人，那个无时不刻都梦牵魂萦的人，君宇珩或许真的会放开一切、不顾自身安危地从千里之外赶过来的吧？
    只可惜，自己却并不是那个人。
    他可以很客观地这样分析着，并且很冷静地告诉贺延，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因为这一刻，他的心痛得有如刀绞。
    贺延一瞬不瞬地看着狄霖，忽然却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低头自身边的革囊中取出一粒药丸，色泽如火、异香扑鼻，递过去，简洁地道：“吃下去。”
    狄霖接过来，也不多问，就一口咽了下去。
    “也不问是什么就这么吞下去了？”贺延抿着唇一笑。
    “你此刻如果要杀我，根本就不需要用毒药吧。”狄霖抬起眼，眼中一片清亮，很平静地道，“再说，我如果说不吃，你是不是就会让我不吃？”
    “不错，这只是可以压制你内息的药物，如果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就会比寻常人还要虚弱无力。要知道你那一身功力我可是有些害怕的。”贺延望着他，又笑了，“也免得你动什么逃跑的心思，因为我现在就要带你返回王庭。”
    ※※※ ※※※
    马车很宽敞，里面铺满了厚实松软的熊皮垫子，四面亦用锦毡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狄霖紧裹着厚厚的皮裘，整个人深陷在松软的熊皮垫中，也不知是因为刚才所服药物的作用，还是身体虚弱尚未恢复的缘故，上车之后，车子轻摇着前行还没多远，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眼前总象是有一些模糊的面容、过往的片断不停地闪现，虽然累极，但却是怎么也无法睡沉。
    一番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当从马车上走下来之时，狄霖不禁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他举目四望，北地风光的确与中原大相径庭，虽是王庭，也并不见有多奢华。不过或许在万丈阳光的照耀之下，这座以黑色巨石构成的建筑会显得更加瑰丽壮观，只是此时隐没在了周围的沉沉暮色之中，只勾勒出了一片起伏的淡淡轮廓。
    狄霖并不知道，当他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这片建筑的时候，其他的人却都在看着他。
    暮色也勾勒出他的身形，修长优美、挺拔逸然。黑发被风轻轻地向后吹拂，现出了他的脸容，那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的脸容此时呈现出象牙般的辉光，那双总是带着天生傲然的黑色眼眸，仿佛将天上所有繁星的光辉都已溶入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