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始于一场刺杀  一、寒夜梦又回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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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寒夜梦又回
    这是梦。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只是梦。
    他正身在梦中。
    每一次都是一样,梦境中的景物似曾相识,却又朦胧迷离,仿佛笼罩着淡淡的轻雾,就连近在身侧的那个人,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似乎遥不可及。但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仿佛只要象这样相对着,守着身边的这个人,一直这样下去,就可以了。
    他知道这是梦,只是个梦,但他不愿意醒过来。
    如果可以,他想就这样沉沦在梦里,一直下去。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梦,总有醒过来的时候。
    仍然和每一次一样,梦境中的景物忽然变得更淡,淡得如同哀伤的影子,似烟般的散去。然后,无论他怎样无声地嘶喊,用力地伸手,身边的那个人还是一片片破碎,一片片散开,一片片消逝……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逸出一声低而绵长的叹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尽管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这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迷离惘然。漆黑如夜的眼眸淡定而清冽,带着远天上白云的悠然和雪峰中冰川的冷寒,仿佛任何时候、任何事物都无法夺去这双眼眸中的亘古沉静。
    他缓缓地抬起左手,轻轻地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有些微凉,他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
    究竟有多长时间了?是三年,五年,还是更长?象这样从梦中醒过来,然后一夜无眠,到底有多久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做着这个同样的梦,只是一夜一夜的,仿佛永无休止的,一次次在梦中重游旧地,重温旧情。只是,他似乎并没有去过梦中的那个地方,而在梦中带给自己久远宁静的那个人,他也从未见过。
    又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
    只不过,好象已经长远得连记忆都没有了。
    他感到的心里有些奇怪的异样,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有这种同样的感觉。仿佛心中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在了,所以空了一块,但自己却又不知道少了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失去的。
    他放下手,慢慢地坐了起来,柔软的绣着浅金色龙纹的丝被轻轻地从肩上滑落。
    透过重重垂落的丝幔望出去,华丽的寝宫里静寂无人,只有从窗外倾泻一地的清冷月华和秋夜里特有的木叶清香。
    从多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他就绝不许任何人在他入睡的时候待在自己身边,就连贴身侍卫也只能在景华宫十丈之外待命,偶尔召人侍寝,事毕后也会立即遣出。
    因为,只有独自一个人在暗夜里,他才可以让自己稍稍放松一些,不必顾忌,不需深虑,尽情回首前尘,沉浸在过往的梦中,他才可以随意流露出痛惜、悲伤、疲惫、寂寞……而这些软弱的样子,绝不可以被任何人看见。
    也因为,到了天明,在朝堂之上,众人之前,他就是拥有尊贵血统和绝世风姿的睿王,先帝的第七皇子,当今的摄政亲王,承熙王朝手掌大权的真正王者——君宇珩。
    四更已过,天尚未明。
    遥遥地向窗外望出去,可以望见远处崇明殿的一角飞檐,无法想象白日里阳光下庄严巍峨、富丽堂皇的正殿,在未明的夜色中却勾勒出沉重、狰狞的黑黯线条,让人不由得感到无尽的压抑和恐惧。
    也许没有人会真正知道,在这片金碧辉煌,拥有数不尽珍宝、美人和无上权力的宫宇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流过血泪,失去过生命?又究竟发生了多少黑暗阴谋、肮脏交易和残酷杀戮?
    但就算知道又如何?仍然会有无数人为了登上权力之顶峰而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君宇珩优美的薄唇微微上扬,清澄如冰泉般的眼中现出了一丝淡淡的讥嘲,很快地,又一闪而逝。
    夜凉如水,夜风吹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窗棂,无声地吹起床边的层层丝幔,一阵轻舞摇曳,朦胧夜色中看来犹如迷梦幻灭般绝美、凄清。
    仿佛怕冷似的,君宇珩抱着双腿蜷起,又慢慢地将自己的脸伏在了膝上。
    他未束起的长发如同流水般披散了满肩,越发衬得衣白如霜,发黑如墨。
    他一动未动地,任由微薄的凉意一丝一丝地浸入,慢慢地将自己包围。
    忽然间,君宇珩生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周围很静,非常的静,连远处秋虫的轻鸣亦是清晰可闻,但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比深秋的夜风更寒冷更尖锐的冰意无声地袭来,而且几乎就在同时,他感到身侧的气流发生了极细微的扰动。
    虽然没有听到呼吸声,甚至听不到心跳声,但君宇珩可以确定:有人穿过了多重严密的守卫,正在迅速地接近自己。
    比他的思想更快,一柄剑锋狭长,闪动着冷冽寒光的长剑就带着令人窒息的逼人杀意,划过一道猝然的亮光,闪电般地向他刺来。
    彻寒的剑气和凌厉的杀意穿透层层丝幔而来,破碎的丝幔纷纷如断羽般激飞、萎落。
    君宇珩只来得及将头抬起。
    剑锋虽然还未曾刺入,但剑气已迎面而来,仿佛万道寒针刺骨。
    这柄犹如一泓秋水、然而却带着冰魄雪意的长剑,就握在一只骨节匀称修长有力的手中。
    来人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非常俊秀灵动的一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扬,显出几分骄傲与不羁。黑如曜石的眼眸,此时因为专注和执念,变得异常的亮,仿佛燃烧着烈焰,这火焰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夺目光芒,仿佛可以在瞬间照彻长夜、焚尽万物。
    这一刹那,君宇珩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层层的丝幔在眼前断裂飞散,床中原本模糊的身影渐渐地变得清晰。
    清冷如水的月光下,这个承熙王朝的真正掌权者竟是这么的年轻,在如此的清风暗夜中,并没有入睡,而是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极其随意然而风姿优雅的抱着膝坐在那里。
    没有出声惊呼,也没有张惶躲避,那张宛如美玉精琢而成的绝美脸庞上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一双寒泉般的墨色眼眸中淡定如冰。
    他甚至比这如霜的月光更清更冷。
    不过,黑衣人还是非常意外地发现这双眼眸中起了一丝波澜。
    极细微的波澜,只是那么一瞬,仿佛有什么在刹那间动摇了这眼中亘古不变的沉静!
    是惊讶与不信?!
    黑衣人凭直觉认为,这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掌中这柄已近在咫尺的杀人利剑。
    那又会是因为什么,能够让如此沉静镇定的人动容?
    黑衣人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但手中的剑仍绝不停顿地刺了下去。
    只需一个呼吸之后,剑锋就要刺穿对方的咽喉,血也会喷涌飞溅而出。
    剑并没有象预料的那样刺入人的身体,鲜血也没有如泉涌出。
    剑刺在最后的一层薄纱之上。
    可以斩金断玉的宝剑竟然无法穿透这层几乎透明的盈盈薄纱,反而将自己的劲力悉数反弹震回。
    这只有海中鲛纱与北海冰蚕丝混合织成的“寒烟绡”才会有此奇异的功效。但“寒烟绡”乃是稀世宝物,寻常巴掌大小的一块已是价值连城,谁能想得到在这里竟被用来制成了床帐。
    这一下变起突然,黑衣人虽万万没有想到,但剑尖方一刺入之时,已极敏锐地觉查到异样。未等劲力反震,手腕已是一沉,轻轻反转,借着反弹之力,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掠起。
    一击不中,立即全身而退,正是一流杀手的标准作风。
    瞬息之间,黑衣人已退至窗边,正要跃出,却听“格”的一声轻响,眼前暴然一亮,一蓬细若牛毛的银针灿如烟花般在身前绽开。
    黑衣人身形急闪,手中剑光吞吐,划过一圈银弧,挟势射来的银针顿时被绞成细屑纷纷坠地。
    眼看黑衣人就要脱窗而去,整个人却毫无征兆的突然一顿。
    君宇珩清冷的语声轻轻响起,“你最好不要再动了。”语声平和淡然,并没有丝毫威胁恐吓之意,因为他只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黑衣人凝住身形,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变得很静,看着君宇珩,没有说话。
    君宇珩用一手支着下颔,斜倚在了床上,这样一个带着几分轻谩慵懒的动作,他做起来却仿佛行云流水般自然。
    他只淡淡地道:“这是寒烟绡,上面熏有极少量的梦甜香。”
    黑衣人当然知道梦甜香,这种香无色无味,能使心跳、呼吸减慢,有镇静作用,少量使用,可以助人安眠,对人并无伤害。
    也正是因为它并无毒性,黑衣人在剑刺入帐中时,猝然一惊之下,放松了一直屏住的呼吸,吸入了少许而不自知,才导致刚才真气运转时突然一滞。
    君宇珩低垂下眼,月光透过轻幔在他的脸上投下极淡的柔和阴影,他纤长的手中把玩着一支精巧的银制圆筒,又淡淡地接下去道:“不过这离魂针上面染的却是麻药,你刚才真气不顺时,想必至少已中了一根,刚中的时候虽然就象是被蚊虫叮了一下,但现在想必你半个身子都已经麻木了吧。”
    黑衣人的眼神已渐渐现出几分涣散,身形微颤,几欲倒下。
    君宇珩抬目,眼神如月下的汩汩清泉,缓缓地道:“虽然你的所为大逆不道,但本王……”
    还未说完,那原本似乎已失去斗志和战意,连站亦站不直的黑衣人竟然一振而起,“砰”地撞碎窗棂,鹤一般凌空掠起,只几个起落间,修长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夜色里。
    君宇珩霍然坐起,眼中有一道无法言喻的光芒闪过。慢慢地,他的唇角勾起,淡然一笑,低声地道:“到还不算太笨。”他先以银针伤了对方,又用言语绊住,再只需不消片刻,麻药完全发作,就可轻易将之生擒,谁料黑衣人竟然洞察他意,用的也是缓兵拖延之计,趁着君宇珩说话之际,强自运功压住麻痹之意,居然成功脱逃了。
    君宇珩分开层层绡帐,下床来到了窗前。
    刚才窗棂震碎、黑影掠出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宫外的侍卫,刹时警声迭起,偌大的皇宫很快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君宇珩目光转动,忽然一凝,垂下手在窗边的紫檀木几上轻轻一抹,再放在月光下看去,白皙的指尖上是一点鲜红的血迹。
    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时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从宫外传来:“臣羽林军副统卫简东云参见睿王殿下。”
    简东云虽然已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语声中还是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些焦虑和紧张。
    方才那条黑影是从景华宫掠出的,而后景华宫中却毫无动静。
    那黑影是什么人?是如何潜入宫中的?王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些疑问令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因有严令禁止,他虽惶急亦不敢冒然闯入,尽管在深秋的寒风中,身上竟也逼出了一层冷汗,却只能站在宫外扬声相询。
    很快地,他听到君宇珩的语声传出,淡淡的语声仿佛铮淙琴音自天际传来,带着可以令人安定的力量:“不必了,本王无事。倒是要加派人手保护好皇帝和皇太后,不可被刺客惊吓了。”
    简东云听着这与平日里无异的淡然语声,悬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下,垂手应道:“是,微臣遵命。”自去安排人手严守宫门、四下搜索。
    君宇珩的语声略顿了一下,又缓缓地道:“刺客已身中麻药,务必要生擒。”
    简东云沉声道:“是,微臣明白。”
    君宇珩说完了这句话,缓缓地侧过头,凝视着天边那一线渐渐发亮的白色,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的脸上是种什么样的表情,他也绝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只不过,他垂在身侧的手在慢慢地、慢慢地握紧,将指尖的那点血痕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变得异常的苍白。
    一切都好象并没有过去。
    似乎,梦又开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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