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我就被清渺吵醒了。
    “菲儿，我带你去看看我娘亲吧！”
    呃？
    原本还很迷茫的双眼刹时清明！
    “见你娘亲做什么？”
    清渺小脸一红，声音小小的，“我想让她见见你！”
    这算见家长么？好怪异的说！我挠头！瞪着他，想告诉他：其实咱俩是清白的！用不着这样！
    可清渺睁着圆溜溜的紫眸，纯真又诚挚的模样，害我连拒绝都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清渺的眼笑得弯弯的，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一直走到一处清冷的宫院门口，一个正端着香炉的侍女瞧见了我们，冲着清渺微微一福，“九殿下来啦？”
    清渺点头，“依夏姐，我母妃呢？”
    依夏笑道：“娘娘方才还在念叨殿下呢，殿下就来了，真不愧是母子连心！娘娘正在里头看书，请随奴婢来！”
    依夏在前面带路，我顺便瞅了一眼这空荡荡的院子。
    几棵大树早已落叶散尽，光秃秃的树枝满显萧然，院子很大，空旷得没有半点生气，墙角处开垦了一小块地，种的几株秋菊倒是开得极盛，让这寂寞的空气里，增添了几分暖暖的生机。
    踏进屋里，更令人鄂然万分。
    摆设家具，清冷素雅，简单整洁，这哪里像在宫里？分明只是普通百姓人家。
    清渺微微环视，道：“姐姐来过？”
    依夏压低声音：“八公主发了一顿脾气，刚走！”
    清渺扬眸，问：“是为了她的婚事？”
    “是！”
    清渺微微蹙眉，“那娘亲……？”
    依夏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娘娘一直好言相劝，精神倒还不错。”
    清渺似是松了一口，“那就好！”
    依夏向里头走近几步，道：“郦妃娘娘，九殿下看您来了！”
    只听一阵衣褶蔌蔌之声，一只纤白无暇的手，缓缓撩起轻软的帘幔，只见一道纤柔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她一身素白，未施粉黛，可那一双紫眸，含烟拢雾，轻灵秀美，仿若秋水盈盈，轻波微漾，她似仙境之中，那清丽绝伦却孤单寂静的仙子，任谁见了，都想拥她入怀，倾尽所有，只为抹去那眉宇之间，不小心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寞与哀愁！
    不愧是周国第一美女，果然美到极致！那一股温婉怅然的哀伤，已蚀进骨子里，揉成最美最哀怨的惆怅。
    “渺儿？”她轻启朱唇，嗓音似山间轻溅的山泉，温润且清雅。“今天怎么这般早？”
    清渺走上前，挽着她的手臂，神情又是娇宠，又带着几分羞意，“孩儿带一个朋友过来看看娘亲！”
    郦妃浅浅一笑，紫眸轻转，望向我，道：“你便是蝶菲影？”
    我揖了一礼，“见过郦妃娘娘！”
    郦妃笑得亲和，“你是渺儿的恩人，不必这般生疏客气，坐吧！”
    “谢娘娘！”我寻了张最靠近自己的椅子坐下，依夏立即便送上茶水。
    郦妃歉然一笑，“此地粗鄙，茶水也普通，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我低眸浅笑，念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郦妃的眼中掠过几丝惊诧之意，继而淡笑道：“难怪渺儿时时把你念在嘴边，果真与一般女子大不相同，菲儿？你真只有十五岁么？”
    我笑着反问：“娘娘真是渺儿的娘亲么？”
    郦妃极温柔地瞅了清渺一眼，道：“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您看起来只像渺儿的姐姐……”
    郦妃柔声笑道：“你这孩子，真会哄人开心！难怪渺儿喜欢得紧！”
    我吐了吐舌头，“我可没哄您，您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呢！”
    郦妃低下眸，似有满心感慨，“我十四岁入宫，想一想，来这西曜国，竟已十六年……”
    啊！十六年？我乍舌！竟这么久了？
    她神情淡然，眸光哀戚，似有愁情万千，不知如何倾诉。
    看到她这般愁苦，竟与我脑海中，在蝴蝶山庄时常见到的，那独自伤神的娘亲的身影渐渐重叠……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已离家数月，娘亲该好担心吧？本想回家，却又拐到西曜国来玩，真是太不对了！
    娘亲外冷内热，在我面前，时常是一副漠不关心、冷言冷语的模样，可我却能通过小莫言和常叔，感觉到她淡淡的温暖亲情。
    提到小莫言，我不禁微笑起来，那个家伙！可把娘亲那一套，学得有模有样的呢！
    耳边传来清渺轻语：“娘亲，你又想家了么？”
    我忙收敛心神，不想失了礼数。
    郦妃淡淡地叹出声来：“一入宫门深似海！渺儿，你可知梦儿方才来过？”
    “我知道！娘亲，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也不肯帮姐姐求情？她明明不喜欢那个左三公子！”
    郦妃笑容淡定，“不嫁左三公子，她想嫁何人？既没有心上之人，我便无法放手让她远走高飞，渺儿，左大将军虽然目中无人，但他的三个儿子倒是人中之龙，特别是三公子，才貌出众，文武双全，是未来国之栋梁！最重要的是，他品行极佳，性情温柔，人有‘雅公子’之美称，你姐姐那火爆刚硬的臭脾气，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清渺嘟喃道：“你也知道姐姐的脾气！那三公子就受得了么？”
    郦妃神秘一笑，“百尺钢都能化作绕指柔，何况是梦儿呢？”
    看到清渺露出惊讶的表情，郦妃缓缓地收起笑容，“只要她不嫁入宫闱，不卷入皇室之争，嫁谁我都不反对，更何况是我精心挑选的左三公子！”
    清渺忽然惊声道：“娘亲，你的手怎么又这么凉？又发冷了么？衣服也穿得这般少，我进去给你取件外衣来！”
    清渺急急地就转进内室，我定神望着郦妃好一阵，道：“娘娘气色不好，可否让我把把脉？”
    郦妃眸光轻闪，淡笑道：“不碍事，都是以前落下的病根！”
    她看看我，目光渐柔，“你过来！走近一点！”
    清渺取了件披风出来，披在郦妃肩上，郦妃却握住我的手，她手指冰凉，寒意生生，激得我一阵冷意，可她眸光似水，熏暖如风，只听她缓缓道：“我知道渺儿的心意，他冲动单纯，应该什么都与你说了！我看你聪慧灵动，让我打心眼里喜欢，我只是想知道，若我把清渺托付于你，你可愿意帮我爱他护他？好好伴着他一辈子？”
    “娘亲？”清渺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白，双颊立即泛起红晕。
    “娘娘？”我疑惑地打量她，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奇怪感觉，却暂时不好说出口，“您要知道，我比清渺大两三岁！”
    “那又如何？”她的眸光静匿，似深潭一般令人无法移开眼睛，“清渺生性率直，不适合呆在这皇宫之中，我真后悔，当初为何要生下他们姐弟二人，害他们受苦……”
    “娘亲……”清渺紧张兮兮的抓住郦妃的手，似觉得她今日话语也有些与往日不同。
    郦妃淡淡一笑，让他宽心，“渺儿，你应知道，宫外的生活比宫里自由得多，没有君臣礼法，没有三纲伦常，你可与你心爱之人，携手天涯，快活一生！”
    “我……我知道……”清渺的脑袋垂得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携手天涯？快活一生？”
    我轻轻地重复这两句话，心脏猛一收缩，脑海中竟忆起那日，娘亲将我和莫言叫至跟前，柔声问着莫言：
    “我曾命你守护菲儿，一生相随，你可记得？”
    “若我将菲儿嫁你，你可愿意？”
    “……”
    那时的莫言，既是感激又是伤怀，看我的神情，也是闪躲而心伤……
    我又忆起，当日我偷偷离庄，莫言那满目凄凉……
    “夫人对我有恩，她要我接管这山庄，我不能不从！若不然，我倒想与菲儿结伴，去云游四海，作个逍遥人！可惜……”
    莫言……莫言……
    你为我背负整个蝴蝶山庄，甚至为我擅自离家而顶着娘亲的怒火责罚！而我……而我却受之如贻，觉得理所当然……像这样没心没肺的我，竟还有人愿将儿子的终身幸福托付于我……莫言……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心脏似被什么一圈一圈缠绕起，渐渐收紧……
    我猛然退后两步，身后似乎撞到了什么，我连忙伸出手来扶着，“娘娘……您所托之事……恕我……无能为力……”
    清渺一惊，抬起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这个神情在他脸上只是一掠而过，只见他盯着我皱了皱眉，关切道：“菲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心脏又闷又痛，像在死命挣扎的困兽……
    我捂着心口，用力呼吸，痛得弓起了身子，“去……去叫韩若水来……”